【竹馬】Rose and Spoon

*須知:槲寄生下面的人通常會做的一件事情是打啵

*提前祝大家聖誕快樂!



1
相葉雅紀經營著一家花店。

花店四圍都是落地的玻璃窗,室內四季開著恆溫的空調,牆壁上掛著四台噴霧器,老闆大多時候穿著質地柔軟的T恤,外面套著麻質的圍裙,在花里游刃有餘的穿梭。

每天九點開門,五點打烊,在河灣附近,面對著一個環境不錯的公園,每天賣得出很多種花,帶著不同的含義,被交給不同的人,然後收穫同樣的雀躍和滿足。

天氣冷的時候,門口的花被他搬進室內,玻璃門也被關上,抵禦冷氣。

從玻璃窗外面看,好像一個琥珀。

裡面封存了一個春天而已。

老闆對現狀頗為滿意,有時候因為性子急,手上被花梗弄破的小傷口,他當作春天和他玩的遊戲。


2
相葉雅紀每一天都在花的香氣裡過活,對味道變得敏感。不同的味道在他的大腦裡直接歸檔,和其他的感官連結起來,他這樣歸檔了很多花,很多人。

旁邊高級公寓裡經常來買花的太太和羅蘭劃在一類,經常在對面公園約會的情侶和向日葵劃在一類,以及店裡打工的女孩子胸前別著老闆相葉送的雛菊花——「很適合你喔。」

他憑直覺,對人對花,一樣平等。


3
今年第一個寒流來的時候,曾經有一個短暫的、奇怪的雨季,雨總是來的又冷又急,讓人措手不及。

雨下起來的時候,放在室外的花來不及搬進室內,葉子和花瓣被打得頹下來,相葉只能出去搶救,被雨狼狽的淋濕頭髮和衣服,圍裙也冷冰冰的貼在身上。

他搶救完所有的花,喘了口氣,站在櫃檯後面摘圍裙,摘到一半,圍裙剛好遮住視線的時候,他聞到一種味道。

他突然有點頓住。

好濃郁的味道,又香又暖,和這個冷冰冰的雨天格格不入。

相葉把圍裙從濕淋淋的頭髮上摘下去,視線清明的聚焦在這個味道的來源。

他看到玻璃窗外一個人,挎著包,包的邊緣顏色發深,大概是濕了,那人貓著背,發梢上帶著水,在他窄窄的屋簷下面避雨。他側著臉,相葉看得到他的睫毛,發紅的鼻尖,和下巴上一點⋯大概是雨滴帶來的污漬。

也許太過濃郁,他聞著這味道,大腦有點當機。

不知道是不是雨澆熄了相葉的直覺,他甚至來不及走自己的歸類程式,就覺得滿屋封存的春天都被這股醇厚溫暖的香氣蓋了過去,不屬於任何一種植物的,要鑽進肺腑裡的香氣。

他還没來得及反應過來,那人已經趁著減弱的雨勢小跑出去。

相葉老闆擰了擰圍裙,幾滴水擠出來,打工的女孩叫他「老闆?要我幫忙嗎?」

他回過神來,說「沒事」,然後感覺到那股香氣慢慢的削弱,最後變成若有若無,從雨的濕氣裡隱隱約約鑽進他的花中間,好像剛剛的都是錯覺。

「你有問到什麼味道嗎?」他問在料理花葉的女孩。

「花怎麼了嗎?」女孩吸了吸鼻子,有點疑惑,生怕花出了什麼問題。

「不是花,剛剛那個。」相葉不確定。

「喔,我有聞到!」女孩鬆了口氣,對著他笑了笑「好香的咖啡味。」

是了,好香的咖啡味。

他頭一次知道咖啡這麼好聞,好聞到侵略他的春天琥珀,侵略他的大腦。


4
相葉回家之後拿出自己櫥櫃里還沒研磨的咖啡豆,幾個月之前友人從歐洲拿回來的伴手禮,按理說是最純正的咖啡豆才對,他心跳有點快的拆開封口,想著那種侵略十足的味道又會回到他的鼻腔來。

可惜烈度不足,濃度缺失,怎麼也也不是那樣醇厚的香味。

是雨的原因嗎?他想。

寒流走後天氣放晴,重新回暖,除了樹上的葉子會慢吞吞的降落在地上,乾癟的碎裂,其他時候都和初春時節沒什麼兩樣。

相葉重新把花搬出去,在門口高低擁簇,他抱著手臂看了一會兒,順著風聞到了每一種花的味道,可愛的,愉悅的,他記得每一種。分辨得出每一種。

他明明應該分辨得出每一種好聞的味道。

他的襯衫很薄,在外面發呆久了,打了個噴嚏。

「老闆,不進來嗎?」女孩探頭出來問他。

「就來。」相葉關上了玻璃門。

5
幾天之後原本在花店打工的女孩因為升學的原因要暫時離開,走之前和老闆道歉告別,幾乎都要掉眼淚。

相葉笑著安慰,表示隨時歡迎再回來,然後從手邊的花叢里抽出一根雛菊「一切順利哦。」

女孩吸吸鼻子說「謝謝」,然後依依不捨的和相葉說了再見。

突然人手短缺,相葉一個人手忙腳亂的顧了三天店,終於迎來了新的員工來接上一個的班,還是個女孩子,個子不高,聲音爽朗的和相葉問了好。

相葉歪著腦袋想了想,讓她稍等一下,然後折了朵矮牽牛,遞過去。

對方道了謝,然後開始勤勤懇懇的和他請教店裡的日常工作。

他想,他的嗅覺歸檔功能還是一如既往的好用,出不了差錯。


6
然後在第二天早晨,他的歸檔功能就又一次當機。

相葉剛剛開店門,正準備料理花,拿著噴壺彎下腰,拇指還沒來得及摁下噴水的按鈕,一股久違的味道就大張旗鼓的闖進他的鼻腔里來。

咖啡的味道。

那種濃郁到鋪天蓋地,侵略春天的咖啡的味道。

他猛地起身,回頭,看到他的新員工走進玻璃門,摘下圍巾和他說「早上好。」

「這個味道…?」相葉雅紀拋出了一個短暫的疑問句。

「嗯?」女孩楞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舉了舉手裡的咖啡杯「這個嗎?早上順手買的咖啡。」

相葉放下噴壺走過去「誒?就是普通的咖啡嗎?」

「唔,應該是沒錯啊,」女孩深吸一口氣,聞了一下,補充「有什麼不對嗎?我覺得很香很好喝啊。」

相葉滿腦子都是獨特濃郁的咖啡味道,心想,很香就是問題所在。

女孩有點疑惑,把杯子在手上轉了兩圈,相葉從女孩轉動杯子的動作,看到那個紙質的杯子上靠近底部的地方,簡簡單單的綴著字母。

只一個K字。


7
相葉旁敲側擊的從員工嘴裡得知了這家K的咖啡,沒有什麼固定的銷售地點,是一個流動的咖啡車。

他頭一個想法是「危險」。

太危險了,太狡猾了,帶著這樣聲勢浩大的香氣,偏偏不安營扎寨,穿梭在城市里,散發著這種侵略性的味道,不知道要攻陷多少地方。

他又想到頭一次聞到這個味道的時候,那個雨天,那個濕淋淋的貓背,那人的咖啡味道的眼角,和下巴上咖啡味的污漬。

他心不在焉的想事情,羅蘭太太來買花的錢算了三次才算清楚。

相葉雅紀決定要去親自找到這個地方,看看自己大腦當機的程度究竟能到幾級。


8
休日的時候,相葉雅紀久違的穿起帽衫,背著斜挎包出門,沿著員工告訴他的地址找那輛咖啡車。

「是流動的,可能已經不在那裡咯,」胸前別著矮牽牛的女孩子囑咐他「不過應該就在附近!」

「放心,應該很好找的,」相葉對她笑了笑「那個味道很好找。」

他沒說錯,幾乎沒費什麼力氣就找到了。

相葉在自家店面前的河灣對面找到了那輛咖啡車,K的咖啡車,方圓三百米之內全都是耀武揚威的味道,令人無法忽略。

相葉今天身側沒有花,只有咖啡香,勢單力薄,他心臟亢奮,沿著氣息來的方向走。

天氣有點陰,大概是又有寒流要來的預兆。

他往前走,然後看到四周都是暗色的,只有一輛白色的老式車,開著一半的車身,裡面源源不斷的向外散發著暖黃色。

咖啡香氣肆無忌憚的侵襲他,相葉清了清嗓子,走的更近了點。

車裡面站了個人,背對著他,他抓了抓包帶,不知哪裡來的緊張,抬眼看過去,裡面那人扭頭,剛好露出側臉。

他頓在原地,「啊」了一聲。

他看到那天雨裡的樣子,隔著玻璃窗的水霧,同樣的鼻尖和眼睫,同樣弧度的貓背,和不再濕淋淋的,安靜的髮梢。

那人完全轉過臉來,看到他愣在那裡,對他說「歡迎光臨。」

嘴角的弧度他倒是第一次看到,好像那種狡黠的勢在必得的貓科動物。

相葉跨過去,坐在車外面的高腳椅上,還沒太回過神來。

對面的人戴著淺麻色的圍裙,站在暖黃色和咖啡香的源頭里「喝點什麼?」

「啊,那個…」相葉眨了眨眼睛,低下頭去,隨手在手側的咖啡單上指了一個「這個就好。」

「好,稍等。」

相葉鬆了口氣,抬起頭來,發現剛剛答應了他「好」的老闆還站在原地看他。

他的心臟狂跳,故作鎮定「怎麼了嗎?」

「下雨了。」老闆清了清嗓子,帶著點他歸檔定義之外的笑意。

相葉抬頭,感覺到雨滴直愣愣的砸在鼻尖上,濕濕涼涼的「啊,真的。」

「不然做外帶給你?」老闆友善提議,眼眸里帶著和咖啡車一樣的暖黃色。

相葉雅紀撐著手臂,大腦保持著百分之五十在線的狀態,說「不用。」

裡面那人歪了歪腦袋,什麼也沒說,轉頭去做咖啡,咖啡機轟隆隆的開始發出響聲。

所以是雨的原因嗎?

這個暗湧一樣的咖啡香氣,和這個周身都是暗湧的男人,實在是頭一次讓他對於氣味手足無措。

這人在咖啡的氣味之間流轉,在狹小的空間里熟稔工作,自如又危險。

他打量這位K老闆,從被車頂那種老式的燈盞散發的光芒包裹的耳垂,到蹭著領子的發尾,到鬆鬆係在背後的圍裙帶,再到又肉又小的手掌。

對方突然轉過頭來,他連忙收回自己的目光,坐在原地抿了抿嘴唇,往棚下縮了縮。

「您的咖啡。」K老闆一手拿著杯子,流暢迅速的拉了一個花,放在他的面前。

相葉說謝謝,低頭看,這人在咖啡的深色表面作畫,一朵簡單又好看的玫瑰。

他低下頭聞,這種霸道的味道入侵他每一個感官。

雨慢慢有了聲音,砸在他窄窄的頂棚上,他說「我開動了」,有點心跳加速的小小抿了一口。

他從沒想過喝咖啡是這樣一件讓人緊張的事情,他預想了千百種可能,果然喝起來比聞起來還要命。

是雨的原因嗎?

好像是,也好像不是,他想,這個正在經由他口腔和咽喉的液體,也是琥珀的一種。

封存著⋯⋯什麼呢?

他抬頭看了K老闆,這人正一手托著腮,越過他看外面的雨,好像一只暖房裡耀武揚威的貓,和雨、寒流沒有一點關係,被妥善的隔離開。

好像冬天從來都不曾降臨過。

他喝完咖啡,肩膀濕了一半,冒冒失失的冒著雨回家,他抓著包帶,甩了甩頭髮。

百分之七十五,他想,百分之七十五的當機。


9
再次回到花店的時候,矮牽牛女孩問相葉「怎麼樣,咖啡是不是很棒?」

他點點頭,毫不吝惜自己的讚同。

女孩笑,低下頭別了別頭髮,不知道是不是在自言自語「老闆也很帥。」

相葉自己都沒自覺的又點了點頭,然後突然想起了什麼,說「他有顆痣,在這裡。」相葉指了指嘴唇靠下,下巴的部分。

女孩楞了一下「嗯?」

「本來以為是臟東西來的。」相葉笑了笑「昨天才發現是顆痣。」

「你們認識嗎?」矮牽牛女孩疑惑。

相葉猶豫了一下「姑且算見過面。」

和他,和他的右邊側臉,和那顆淺咖啡色的痣。

搞不好那個就是整個要命咖啡味道的源泉也說不定,相葉想。


10
之後相葉都會早起半個小時,到河灣對岸去喝咖啡,剛好趕上車子剛剛掀開側邊,開始營業。

咖啡車來去靈活,幾乎每天的位置都在變,不過對於相葉來講,找到這輛叫K的車,並不算是什麼困難的事情。

他坐在那張高腳椅上,逐漸清理出尚未當機的部分,也逐漸習慣了這種霸道的味道。

相葉沿著咖啡單排列的順序嘗,辨別著不一樣的味道。

第三天,他接過來的咖啡上面躺著老闆的畫作,卻不是第一天的玫瑰了。

今天變成一朵櫻花。

「誒?」相葉疑惑。

老闆好像明白了相葉在疑惑什麼,低著頭抹鼻子,似乎在笑,抬起頭的時候眼睛亮晶晶「招待你的。」

相葉也跟著笑「為什麼?」

「第三天了,」老闆扭過頭去擦機器,又露出右邊側臉,用那種有點好笑的語氣說「常客先生。」

他接著補充「我這裡不常有天天都來的人。」

相葉喝了口咖啡,溫柔的給他打圓場「因為一直流動的關係吧。」

老闆勾著嘴角笑。

第五天的時候,咖啡上躺著類似於百合花一樣的花朵形狀。

相葉問「是百合花嗎?」

「是小矮人的帽子。」對方眼也不眨的回復他。

第八天,他看不出來是什麼,求助的眼神投過去。

老闆說「今天是胡鬧。」

相葉忍不住笑「誒?」

「我的拉花內存消耗光了,花朵類型的。」老闆回答,然後湊過來對著杯子看了看「這個你就姑且看做一個…向日葵吧。」

相葉剛準備笑著說好,突然想到什麼似的,一個激靈「為什麼一定要是花?」

「對岸的花屋さん。」對方對著他眨眨眼睛「招待你的。」


11
天氣一天天冷起來,寒流之後短暫的回暖都快要消失殆盡,除過K的固定休日,相葉幾乎每天早上去喝杯咖啡,幾乎已經變成他的習慣。

整個咖啡單輪過一遍之後,相葉有了自己的最愛榜單。

老闆問他是什麼,他用花來區分「向日葵那一杯。」

老闆哼哼唧唧的笑。

終於,相葉想得起問老闆,K到底是什麼意思。

對方一邊系圍裙,一邊回答「就是名字而已。」

相葉點點頭,然後笑著感歎一句「這樣就顯得很帥氣,只有一個字的話。」

老闆在背後係了一個算不上蝴蝶結的結,像往常一樣毫無遮攔的散發著讓相葉無法忽略的咖啡香氣,輕輕笑了兩聲。

相葉轉了轉咖啡杯,聲音低低像是自言自語「我的話,就是M?的店吧…」

老闆轉過來,眼角眉梢帶著濃厚的笑意,露出一排可愛的牙齒和一截粉色的舌頭來「M是什麼?麥當勞?麥克華斯基?」

「M,雅紀,」相葉也勾著嘴角笑,心裡砰砰跳,伸出自己的手去,做出握手的樣子「相葉雅紀。」

對方在圍裙上蹭了蹭那隻像是麵包一樣的手掌,湊過來給他握「二宮和也。」

手感溫暖,相葉想,也是他咖啡琥珀的一部分,也許是精髓部分。


12
相葉跟著二宮和也的咖啡車來來回回走了不少路,慢慢遠離了河岸,又靠近,又遠離。

街上的人們慢慢帶上圍巾,然後是手套。

他的花在這個季節里不能放在室外,都轉移到那個恆溫的春天室內里去了。

他切實的感覺到冬天的來臨。除了面對二宮和也的時候。

他每天看到二宮和也下巴上那顆咖啡色的痣,那種洶湧的咖啡味道帶來的暖意實在不屬於冬天。

用花來比的話……

他環視自己旁邊的每一種花,得出結論:還是無法歸檔,沒得比。


13
年底來了,十二月剛過幾天,相葉早上起床,像往常一樣去找二宮和也的那輛叫K的車,突然發現找不到了。

他心底發慌,拿出手機看日期,發現也不是定休日。

是生病了?走了?如果在附近,他沒理由找不到。

相葉小跑了幾步,白色的氣體從他的嘴巴里鑽出來,潮濕冰冷,他感覺到冷氣從他的鼻腔里鑽進去,直直的要凍住大腦。

他沒戴圍巾出門,裡面就穿著在店裡穿的那件襯衫,突然冬天鋪天蓋地的朝他湧過來,到五臟六腑里。

冬天在他的身上住了兩天,就快要干擾到他的春天琥珀。

第三天他下班打烊,把手揣在兜里,正沿著河岸線往回家的方向走,天色將晚不晚,夕陽泛著粉色,掛在河的另外一邊,就快要沉下去。

他突然看到一個人。

靠在河岸的護欄上,帶著駝色的圍巾,穿著兜帽,戴著耳機,手裡不知道拿著什麼,正在低著頭心無旁騖的玩。

相葉本來走得急走得快,抬頭突然看到那人手裡的屏幕反光,就打在他下巴的地方,照亮了一顆小小的、咖啡色的痣。

他透過白氣看到這顆痣,看到二宮和也,突然鬆了口氣。

他好像又聞到了那股咖啡香氣,醇厚的,溫暖的,大搖大擺讓他腦袋當機的。

二宮和也也看到他,扭過頭來和他打招呼「喲。」

相葉想問你去哪了?怎麼到河岸這邊來了?是不是生病了?好了嗎?

他吃癟,想了半天,只說了一句「原來不是雨的原因。」

「什麼?」二宮問。

「沒事。」相葉說。

「車子壞了,送去修。」二宮站直身體,轉過來跟他解釋「剛好放我兩天假。」

「啊,這樣,我還以為……」相葉猛地剎閘,問他「怎麼樣了,車子?」

「還算堅強。」二宮和他比了一下自己肱二頭肌部位,棉衣鼓鼓的立起來,軟綿綿的。

「那就好。」相葉覺得可愛好笑,點了點頭,又問他「二宮君在這裡做什麼?」

二宮朝他笑的像隻驕傲的野良貓,不知道在講真話還是假話「勘察地點。」

相葉「哦」了一聲。

兩個人於是順理成章的結伴往一個方向走,天色漸漸暗下去,從黃昏到了夜晚。

河邊颳風,風裡面是冬天的不善,二宮哆哆嗦嗦的縮成一團,相葉走在他旁邊,卻絲毫感覺不到冷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周身虛擬的咖啡味道。

奇怪。

原來真的不是雨的原因。

是這個人的原因啊。


14
第二天他還是沒找到二宮和也。

他想,修車原來是這麼漫長,而且寒冷的一件事嗎?


15
第三天還是沒有,他有點垂頭喪氣的從對岸回來,走了幾十米,突然聞到了那股咖啡的味道。

他快步沿著味道走,走到了自己花店對面的公園。

公園門口擺著一輛他眼熟的不得了的車子,叫K,和也的K。

他一顆心放在肚子里,笑著想,距離這麼近,一個當機的老闆這下徹底不用做花的生意了。

二宮和也老遠看到他,對著他笑了笑,像是蓄謀已久。


16
中午花店和咖啡車那邊都沒什麼客人,矮牽牛女孩去吃飯,相葉去附近的便利店買了兩份便當,然後跨越一個小小的廣場去找二宮。

「要不要一起吃飯?」他有點緊張,在圍裙上擦了擦自己的手汗。

二宮和他開玩笑「吃什麼?M記,麥當勞嗎?」

相葉想笑,打了個噴嚏,他揉了揉鼻子,把便當拎起來「這個而已,常客請你吃。」

二宮問「真的假的?」

「真的,」相葉說「河這邊的地主之誼。」

二宮哈哈笑,然後轉身快速做了兩杯咖啡,拿在手裡,和相葉一起進了他的花店。

兩個人坐在櫃檯後面吃,店裡空調恆溫,掛壁的噴霧器好好的運作著,一如既往的春天模樣。

二宮感歎「……你這裡犯規了吧。」

「養花嘛。」相葉喝了口咖啡,想到他那個窄窄的老式咖啡車,滿腦子又都是這種濃厚的味道。

吃了一會兒,相葉想到什麼似的,問二宮「這種香味很濃很濃的咖啡,豆子會特別咸嗎?」

二宮楞了一下,然後吭哧吭哧笑,發出像小豬一樣的聲音,把相葉也引的笑起來,相葉問他「笑什麼?」

二宮說「沒什麼,好奇的話下次借你吃。」


17
第二天二宮的車子還在老地方安營扎寨,難得沒有流動。

相葉到中午,看到他還是在車廂里一個人,於是又邀他一起吃午餐,還是他買便當,二宮請他喝咖啡。

兩個人吃完東西,坐在一起喝咖啡,二宮被嗆了一下咳嗽起來,相葉手忙腳亂的遞了張紙給他,看著他擦乾淨嘴巴,獨獨剩下一顆咖啡色的痣。

二宮斜著抬起頭看他,咳得眼眶發紅,說了句謝謝。

窗外好像是要下雪的樣子,相葉沒來由的問了他一句「二宮君,有時候一個人開著車子賣咖啡,會覺得寂寞嗎?」

二宮又咳了兩聲,笑著說「我又不會養花,不然像相葉君一樣開花店,還有花陪。」

說完把咖啡杯放在一邊,站起身來環視了一下,相葉順著他的話茬,乾脆帶著他看花。

相葉對花朵付諸的溫柔都好好的被回報,每一朵都飽滿好看,鮮艷可愛。

二宮從風信子看到鳶尾,從小雛菊看到三色堇,叫得上叫不上名字,全部看了一遍,最後回到玫瑰,紅色的,奪目的艷麗的紅玫瑰,一簇放在那裡,就像是火一樣。

相葉指了指,跟他說「二宮君拉花最會拉的那一種。」

「這個起碼我還是認得的,」二宮笑「這個數量的紅色玫瑰湊在這裡,好像要燒起來了。」

「聖誕節快來了,紅色的玫瑰比較好賣。」相葉解釋「就像是那種加了太妃的奶油拿鐵,在聖誕節也會比較好賣吧?」

二宮瞇著眼睛笑「誒?是這樣嗎?」

相葉點頭。

「那這個呢?這種…像是樹枝一樣的。」二宮指了指旁邊地上還沒來得理好的一蓬草一樣的植物。

相葉啊了一聲,嘴角擠出點細小的紋路,彎下身子去,從一蓬裡面挑出來一枝帶著果子的。

紅色的果子綴在窄小的葉子上面,相葉遞給二宮,說「不好小看這個的哦,這個是……」

二宮等著他發表定義「什麼?」

「是巴黎的太妃奶油拿鐵。」相葉說「浪漫點的那一種。」

「什麼啦!」二宮哈哈大笑。

二宮告辭的時候,相葉踟躕半天,從手邊抽出來一朵剛剛帶著看過的三色堇,遞給二宮。

「二宮君那個吧檯旁邊有個空的玻璃瓶沒錯吧?」相葉把花遞過去「讓這個陪你。」

二宮像是沒回過神來,下意識接過來,看了兩眼,然後低下頭摸著鼻子笑,抬起頭的時候,眼裡也是和室內一樣的春天景象。

「真的嗎?」二宮問。

「真的。」相葉說。


18
相葉想,既然二宮和也他無法歸類,是個難題,不如把花店裡每一種花輪流放到他旁邊去。

每一種都給他,大概就能找到答案。

大概,就從三色堇開始,到叫不上名字的種類為止。

二宮問他「怎麼每天都不一樣?」

相葉給他的托詞是「找到最適合K這輛車的那一種為止。」

二宮的咖啡車自從有了每天一朵花的慣例之後,再也沒有移動過。

成了玩忽職守名不副實的流動咖啡車。


19
雪是從22號就開始下的,時大時小,沒有頹勢。

平安夜當天,地上已經薄薄積了一層雪,相葉趁著中午去給二宮送每日例行的花。

跨過廣場,留下淺淺一排腳印。

「今天是……平安夜快樂。」相葉順手把花梗插進玻璃瓶裡。

二宮抬眼看,一隻像是著火了一樣的紅色玫瑰。

他把一杯封好蓋的咖啡遞給相葉「今天是加了太妃的奶油拿鐵。」

相葉一雙圓滾滾的眼睛對著他,等下一句話。

二宮不知道為什麼,感覺被鉗住軟肋,拿他毫無辦法「平安夜快樂。」


20
雪天的天色暗的早,不過午後,已經像是要入夜的樣子。

公園里隱隱約約傳來那種只屬於聖誕的鈴鐺響聲,相葉打開了玻璃窗旁邊掛著的聖誕裝飾燈,小小的光源一點一點連成一線,好像是星光。

又過了一會兒,行道樹也亮起來,裝飾燈藏在每一片葉子後面,聚在一起瑩亮的發著光。

他看了看表,不過剛剛五點的樣子,又湊著光去看對面的咖啡車。

一株紅色玫瑰格外的顯眼,在一如既往暖黃色的燈光里,讓人的心臟直跳,要跳到嗓子眼裡面。

他的花店五點該打烊,矮牽牛姑娘已經和他告別離開,可是他聽著遠處的聖誕歌,看著窗外的雪,看著對面咖啡車還沒熄滅的黃色燈光,想著再等等。

六點,對面還沒走,點點的燈光在玻璃的霧氣上暈開,變成光暈。

相葉湊近窗口擦開一點霧氣,還是看到那朵玫瑰。

然後是七點八點,九點十點。

他守著窗外的燈光,越來越大的雪,和幾十米外一朵玫瑰,捧著一顆有點亢進的心臟。

相葉想,二宮和也什麼時候才走呢?他想說聲晚安。

他們似乎是在對峙,在聖誕的雪夜里。

十一點,相葉幾乎要在店裡面睡著,外面還是燈火通明的樣子。

十二點快臨近的時候,相葉終於耗盡所有的忐忑和耐心,抱著準備好的盒子,沿著早上自己走過的那一條路,重新留下一排腳印。

他沿著咖啡的香氣走,在雪夜里愈發強烈的,熟悉的咖啡香氣。

二宮在暖黃色的車廂里,面對著他,看著他走過來。

「二宮君。」相葉氣喘吁吁,不知道是冷,是累,還是緊張。

「我以為你今天不走了。」二宮如釋重負的歎了口氣。

「下雪了。」相葉說。

二宮點點頭,說「你到底什麼時候走,我等你好久。」

相葉愣了愣,感覺心臟在耳膜旁邊跳,他又緊張,又想笑「我才是等你好久。」

二宮問他「真的嗎?」

相葉煞有介事的點頭「真的。」

二宮看了看手機屏幕上的時間,然後舉到他面前來「快十二點了。」

「那……聖誕快樂?」相葉眨巴著眼睛,像十幾個小時之前一樣等著二宮的回音。

「聖誕快樂。」二宮笑著回復。

相葉把手上的盒子遞過去「這是聖誕節的份。」

二宮接過來,打開,看到裡面的東西,哼哼唧唧的笑出聲來「這裡不是巴黎怎麼辦?」

相葉上下牙打顫,笑著說「沒關係,這裡也很好。」

二宮從盒子里拿出那一環枝葉,被相葉加工處理,環成一個結,變成一個好像可以拿在手上的聖誕節。

這是前兩天相葉告訴他不好小看的東西,傳說中巴黎的太妃拿鐵。

他捏了捏上面綴著的紅色果實,對著相葉笑「搞不好以後都不用再找了。」

相葉沒太反應過來「什麼?」

「槲寄生,」二宮舉了舉手裡號稱巴黎拿鐵的植物,說「可能這個最適合這裡。」

相葉楞了幾秒。

從平安夜的最後幾秒,到聖誕節的最初幾秒。

河岸對面突然騰空了幾個花火,聲勢不大,似乎在慶祝聖誕節。

相葉被花火的聲響炸的回過神來,看著河面的斑斕倒影,和二宮開玩笑「不過是送了一環槲寄生,居然有花火可以看嗎?」

二宮順著他的話,笑瞇瞇的把眼睛擠成一條縫,還是熟悉的貓科動物樣子「是啊,這是招待常客的。」

相葉跟著笑,笑的白氣都蒙在他的眼睛上,他透過白氣,看到二宮把手裡的槲寄生掛在車子頂棚裸露的掛鉤上。

正好懸在兩個人的頭頂。

二宮和也像以往那樣對著他笑,站在香氣和暖意的中心,像是早有預謀。


21
相葉雅紀終於知道所有香氣的來源都是哪裡。

那種要命的,侵略性的,濃厚的咖啡味道,都是二宮和也本人。

在他的唇齒之間,和他下巴的那顆咖啡色的痣里。

於是相葉雅紀有了新口味的琥珀。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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