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航員Ax宇航員N
*一發完
*本篇由天體物理只考了30分的本人胡編亂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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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火箭像是個模型,失重的感覺也好像是模擬的。
空間站比想象中的窄一些。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1天,沒什麼實感。
宇宙就好像是在山頂時候看到的星星聚成了一片海洋,我穿著幾十斤重的潛水服深潛到海底。
真正失去重力的感覺原來是這樣。
2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17天。
作為隊醫,唯一的願望是希望大家都健康,我的工作會輕鬆很多。
3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39天。
隊員身體機能良好。艙外作業順利。
還有,大概意識到了又深又遠的宇宙就在眼前,包裹著整個船艙,終於有了離開地表的感覺。
4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46天。
一切良好。
5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52天。
一切良好。
6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66天。
倉田隊員有輕微的過敏,已經沒事了。
其他一切良好。
7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73天。
一切良好。
不知道東京今天天氣怎麼樣,樓下便利店的速食漢堡肉有沒有補貨,隔壁家的柴犬有沒有亂吃東西。
8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82天。
一切良好。
星星都有在好好的轉圈。
9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89天。
一切良好。
快忘了真實的重力是什麼感覺。
10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100天。
一切良好。
距離回程還有多少天呢?好久。
11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109天。
良好。
12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118天。
13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130天。
隊員們的艙外作業順利,藥物暫且不需要補給。
14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147天。
15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152天。
地面上傳來消息,說要再送來兩位專門學家。
又有兩位來海底寄居的人。
16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169天。
一位操作和維修空間站硬件機械的專家,還有一個帶了很多種子,上來做實驗的生物學家。
這位生物學家大概頭一次見到宇宙,有點吵。
17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170天。
其餘隊員艙外作業,只剩生物學家在艙內培育種子,看起來冒冒失失的,透明的器皿在他手裡面有點危險。
大概察覺到在被觀察,他扭過頭來對我呲牙咧嘴的笑了笑,從背後看深藍色的艙內服被汗水浸濕了不少,變成更深的藍色。
我走近看了看他手上的工作。
「雖然做過準備,真正在這裡做還是有點緊張。」他朝著我解釋,白色的手套上面沾了些土壤的碎屑,下意識就要去抓頭髮。
我差點要伸出手制止他這種天然行為,我忍住了。
他大概沒意識到頭髮上粘了髒髒的東西,隔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居然是面對著我,摘了他的泥土手套,禮儀周正的伸出了手。
「昨天沒正式問候大家,你是⋯」他想了想又說「隊醫先生吧,你好,我是這次派遣來的生物學家相葉雅紀。」
他滿頭大汗,表情認真,站姿顯得有點緊張,伸著他禮貌的示好的手。
有點好笑。
我和他握手,我說我是二宮和也。
這位相葉雅紀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和人握手的時候手勁不是一般的大。
18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173天。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大部分時候,太空艙裡面就只有我和這位生物學家。
他的種子都已經整整齊齊的碼好在船艙裡屬於他的那部分空間裡,雖然做事情感覺冒冒失失,但是好像意外的能幹。
不照顧工作的時候,他就坐在旁邊對著一排貼著標籤,等待培育的植物發呆,也不插嘴說話。
意外的有點認生。
感覺挺有趣的一個人,我於是去和他聊天,聊來聊去也就是他的種子,我的藥品,怎麼受訓,怎麼選拔,他在努力迎合著話題,但是,怎麼說呢⋯
總之是個超級認生的人。
不過晚上進休息艙之前,被這位相葉先生說了句晚安。
似乎是全艙獨一無二的一句,秘密的晚安。
19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178天。
一切順利。只是相葉生物學家的種子還沒長出來,不知道要等多久。
真是個需要耐心的工作啊,明明是個又好奇又很急性子的人吧。
相葉雅紀昨天頭一次艙外作業,在太空環境做實驗。他回艙脫下宇航服的時候我去例行檢查,他明顯沒回過神的樣子。
有點傻。有點好笑。我問他「感覺不錯?」
他點點頭,又搖搖頭,緩慢的看向我「緊張的差點死了。」
我於是目睹了他眼睛從呆滯慢慢到充滿光亮的過程,他說宇宙怎麼廣袤無垠怎麼好的時候,我只能被他的眼睛拿過去了全部的注意力。
好亮的眼睛,好像剛剛出去的時候吸了幾個星球進去。
我問他有沒有不適的感覺,他搖了搖頭,感覺他眼睛裡的星光都要濺落在我的臉上。
這個傢伙真是一言難盡。
今天中午吃東西的時候,相葉又來問我「二宮隊醫不經常出艙作業嗎?」
「嗯,」我嚼著太空餐「隊醫沒有太多出艙任務。」
「欸⋯⋯」
幹嘛發出這種遺憾的聲音?我自己都沒有覺得遺憾。
奇怪。
然後今天晚上沒有回覆他的晚安。
20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182天。
一切順利,除了倉田隊員又有點輕微的過敏反應,所以決定篩查過敏原,他抽完了血就在艙內休息。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相葉工作告一段落,我、相葉還有倉田開始聊起天來,相葉不像一開始那麼認生,聊的很開心。
從上到太空的際遇說到受訓,說到專業,說到大學,說著說著又說到高中,說到老家。
好巧不巧,發現了自己和相葉原來老家近的不得了,高中就隔了五站電車站的距離,都在中央總武線沿線。
相葉拍拍我,大驚小怪,揚著眉毛睜大眼睛說好巧。
說到這裡,他又捏了捏手裡的壓縮食物,說起他去東京玩的時候,會順路在御茶水下車,吃一家好吃的不得了的拉麵,現在想一想他都饞的要滴口水。
我也要滴口水了。
因為我也去。
怎麼從來沒見過這一號人呢?明明是蠻惹眼的一個人,如果見到過我應該會記住的吧?
應該⋯吧?
21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184天。
相葉鏟泥土的時候劃傷了手,流了點血,好在不嚴重,不需要縫合。
明明疼的呲牙咧嘴,卻一聲也沒吭,不知道該表揚他還是說他逞強。
收好了醫藥箱,我坐在他旁邊。
「疼不疼?」我問他。
「一點都不疼,沒事。」他搖頭。
我沒話可說,只好叮囑他晚上來找我換藥。
他答應了,說了聲謝謝,卻坐在那裡沒走。
過了一會兒,他說「不知道這些種子能不能長大啊⋯⋯」
像是自言自語,我不知道到底該不該回應。
還沒來得及措辭,他自己安慰自己「不能長大也沒關係,給後輩留點經驗也是了不起的事情,對吧!」
什麼啊這個肯定句,像遺言一樣的自大言論,小學生嗎?
可愛又好笑。
「對。」我附和。
過了一會兒,他在那裡坐著,還是沒走,在玩自己手上的紗布。
「二宮君,搞不好我們倆以前就遇到過吧。」他突然說「在電車站之類的地方,坐過同一節車廂之類的。」
這人真是⋯想到哪齣說哪齣。
「看到二宮君的時候有種很微妙的感覺,好像那種很小的時候認識,然後長大了就慢慢忘掉了的朋友。」
他用了個特別奇怪的比喻。
比這個比喻還奇怪的是,我好像有點同意。
他背後的舷窗外是宇宙,長久的紺色,好像水分子擠擠挨挨,透不過陽光的海洋深處。
他坐在那裡,好像坐在海洋中間,眼睛裡面就是波光。
大概是看到我有點木訥,他沖我笑。
⋯⋯什麼啊這個感覺。
22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187天。
倉田的過敏原是壓縮食物裡的蝦米,他說明明以前在地面上都不會過敏的,上了太空,估計身體的某些部分都被微小的改變了。
相葉腦袋裡那些奇怪的部分,也影響到我的,應該就是太空對我做的,小小的改變。
他的種子還沒長出來。不過手已經快好了。
23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189天。
因為手傷延遲一天的相葉的艙外作業,剛好和我為數不多的體感作業撞在了一起。
我們兩個人在出艙前做準備的時候,相葉顯然已經熟練了,不再像開始一樣大驚小怪。
他動作比較快,準備好了之後,他自然而然的上前一步來幫我,自然到毫無痕跡,我現在想起來才覺得有點太近了。
相葉那時候莫名其妙的問了我一句「所有人作業歸艙的時候,二宮君不是都會確認大家有沒有身體不適嗎?」
「姑且是。」我不知道他想表達什麼。
「那二宮君呢?」他一邊幫我確認繩索的可靠性,一邊頭也不抬的問我「你不舒服了怎麼辦,又沒有人來問你。」
我被噎住。
想了半天我回答他「我是醫生,自己可以搞定的。」
「啊,聽起來好寂寞。」他聲音越來越小,幾乎是在自言自語。
我沒理他。
開艙門的時候,他的聲音從頭盔的傳聲器裡傳過來,帶一點電流的聲音,沙沙啞啞,有點失真。
他說「那今天我來問你吧。」
說完就拉著繩索自顧自飄了出去。
這人的大腦迴路究竟是怎樣的呢?
在裸露的太空環境裡,相葉顯然也已經相當適應,他穿著鼓鼓囊囊的宇航服,係著繩索,在幾碼外的地方工作。
具體幾碼外我講不清楚,好像很近,又好像很遠,相葉在宇航服裡,好像是那種罐頭食品,顯得有點不真實,好像隨時都會飄走,他的眼睛就變成兩顆星球,幾年幾十年後被某個歐洲的天文學家發現,命名,沒人會知道它以前是相葉雅紀這人的眼睛。
想著想著突然有點後背出汗。
我於是打開傳聲器叫他,然後順嘴問了一句,他有沒有想過萬一繩索斷了怎麼辦。
他似乎認真思考了一下,然後在無窮無盡的宇宙的那一邊轉過頭來,對焦過來,好像全宇宙都朝向了這邊。
我站在他的視野裡,似乎心臟早搏了一下。
他的聲音呲呲啦啦的傳過來,在安靜的有點可怕的真空裡面,他問我「你在害怕嗎?」
我幾乎要翻一個白眼給他。
果斷否認。
相葉卻似乎認定了我在害怕這個事實,他背負著宇宙,動作慢吞吞的靠近。
他的頭盔不知道反了哪一顆星星的光,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聽到他問「這樣還害怕嗎?」
都說了我沒有害怕了。我懶得說,只好點頭說嗯。
他沒完沒了「要是真的斷了,我會抓住二宮君,果斷的,超快的。」
我說謝謝。
他用鼻子沙啞的笑了兩聲,跟我開玩笑「作為回禮,如果我的繩子斷了,你也要抓住我。」
我義不容辭的補充「嗯,果斷的,超快的。」
他笑的像頭牛一樣。在靜謐無比的宇宙裡,只有我們兩個和曠野的星群,他笑的像頭牛。
太好笑了吧。
回艙的時候他果然沒忘,剛剛卸下裝備,他就跑過來,我見他張嘴要問,乾脆直接回答。
「二宮隊員,有不舒服嗎?」
「報告,沒有不良反應。」
異口同聲的,我們兩個人在船艙裡對著犯傻。
只是,我跟他說「沒有這樣問的,缺失專業性了相葉隊員。」
他倒是不像以前,變得巧舌如簧起來「那還好你是隊醫,我只用做實驗就好了。」
⋯⋯也沒見你的種子長出來啊,做實驗的生物學家。
24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190天。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沒有在倒數任務結束的日期了,今天和相葉雅紀講話的時候才想起來。
他在發愁他的作物,說不知道我們任務結束的時候能不能看到發芽。
我突然反應過來,我們任務結束應該不在一個時候,我大概會先他很久回到地面去。
我覺得照這些作物的勢頭,我大概看不到了。
想想真是很奇怪,相葉明明受訓過,方法沒錯,技術沒錯,他又那麼認真的,溫柔的對待這些種子,怎麼會還不發芽呢?
大概宇宙也悄悄改變了種子的某些部分。
我的話估計耐心已經快被消耗到亮紅燈了。
辛苦了吧,生物學家。
25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194天。
一切順利。
今天午餐結束,我閒下來,坐在舷窗前,相葉雅紀拿著一袋補給飲料過來,坐在我旁邊。
他看著窗外,語出驚人「這樣看著宇宙和星球,總覺得自己會被吸進去。」
我笑了十秒鐘。
他不明所以,跟著我傻笑。
笑停了,他自然而然的把手上的補給飲料遞給我「份額外的。」
好啊這傢伙,偷偷開補給,不喝白不喝。
我接過來「你要拉我做你的共犯喔?」
「共犯也太過分了吧,」他作勢要拍過來「我和你分享而已。」
我喝了一口,不知道怎麼回事,從滿是維生素和微量元素的果味啫喱裡面嚐出了啤酒的味道,看著舷窗外永無白晝的夜空,有種坐在家旁邊公園裡的感覺。
我把飲料還給相葉,這傢伙毀滅性的說一句「啊,間接接吻了。」
說完自己又像牛一樣笑了兩聲,我沒忍住,罵了他句「白痴。」
他絲毫不當一回事,捏著袋子大吸一口,又遞給我。
我正猶豫要不要接,他說「好像在喝啤酒。」
喔,居然有同感,於是我接了過來,膽戰心驚,生怕他再說什麼接吻的事情。
我們兩個對著舷窗外發了一會兒呆,相葉問我「二宮君覺得,有沒有時間虫洞,平行時空之類的東西呢?」
我說我不知道。
這是個很難說,很難說的問題。
相葉說「要是有平行時空,二宮君估計自己在幹嘛?」
我跟他開玩笑「搞不好在舞台上唱唱跳跳,站在幾萬人的中間被表白。」
「現在在這麼多星星中間也是一樣的嘛。」相葉笑,又說「那我⋯大概是個專業野球選手,年薪過億也說不定。」
我嗤了一聲,反駁他「那我搞不好是年薪過十億的野球選手。」
相葉扭過頭搭上我的肩膀「那最好我們在同一隊,十億選手就是隊裡的ACE。」
我也笑「那相葉君搞不好是球隊的主人。」
相葉誇我這個想法不錯,自己又暢想了很久,幾乎忘了自己那一排碼的整整齊齊,還沒發芽的作物。
這人真好笑啊,頭髮亂糟糟的,神情亢奮的短暫忘掉了煩惱,對著窗外一宇宙的星球玩忽職守。
如果有平行世界,搞不好會早點認識這個有趣的人吧,這樣坐電車的時候就不是那麼無聊了。
26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200天。
在第200天的清晨,久違的做了個睡醒還記得清楚的夢。
大概夢到平行世界,相葉雅紀,中央總武線和海。
夢裡面我們不是現在這樣只認識一個月的樣子,似乎很熟很熟,我夢到自己和他一起進閘口,出閘口,搖搖晃晃的在電車上打盹,還夢到我們沿著夏天的海邊走路,騎腳踏車。
詭異的真實。
大概真有平行世界的吧,如果這麼真實的話。
或者是宇宙對大腦做出的另一個小小改變?
我沒有講給相葉聽。
相葉正戴著手套照顧他的種子,不知道他的夢裡會不會出現這樣的事情呢?如果他會夢到這樣的情節,那搞不好從另一方面能佐證一下平行世界學說了。
27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204天。
一切順利。
距離回程還有一個半月了,地面已經發來關於醫療工作交接的消息。
相葉雅紀知道了,專門跑過來跟我說恭喜,可以回家了。
奇怪,我又從來沒說過我想家。
他自己斷言「二宮君超想回家的吧。」
不知道為什麼不太爽。
「剩下的天數也要好好過喔。」他聲音很小,不知道說給誰聽。
28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207天。
一切順利,除了相葉雅紀的種子。
29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209天。
艙外作業,回來的時候卸下裝備回到艙內,相葉看見我,久違的問了我一句「有沒有不舒服?」
我有點意外他居然還記得。
我說沒有,跟他道了謝。
晚餐的時候我們閒聊了幾句,不知道為什麼這傢伙冒出來一句「我來空間站之前,一直以為隊醫是位美麗的女士。」
⋯⋯我的性別哪裡對不起你了嗎?
然後他莫名其妙的說了句「不過我沒有失望喔。」
我咬牙忍住要拍他的衝動,就聽見他一邊牛叫一邊說「二宮君耳朵都紅了。」
是的,我狠狠拍他了,拋棄醫德的。
揭露人家害羞和難堪的時刻是最差勁的行為!
30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215天。
山田隊員出現發熱狀況,意識清醒,病因待查。
31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216天。
山田隊員發熱持續,太空設備受限,向地面發出提前遣返請求。
32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217天。
地面批准提前交接,十天後做返程作業。
33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224天。
最後一次出艙作業,恰好又和相葉雅紀的作業撞在一起。
我們一起出艙之前,他問我是不是馬上就要走了。
我說是。
「真遺憾,」他說「你都沒看到種子發芽。」
我笑他「真的能發芽嗎?」
他「喂」了一聲。
在失重的宇宙裡,二百多天持續面對著的這一片令人眼花撩亂的,有時候靜謐廣闊到有點害怕的宇宙裡,我突然意識到,這可能是最後一次了。
猝不及防的,里程碑一樣的,最後一次在裸露的宇宙裡。
和旁邊這個生物學家。
我看向他,虧他察覺到,也看過來。
「怎麼了,又在害怕?」他從傳聲器裡問我「這麼多次了,怎麼每次都怕。」
我的心臟不知道怎麼回事,每次接受來自宇宙裡的相葉雅紀的目光,都會機能亢進。
我沒否認。
他安慰我「沒事,這個真的很結實。」他指了指繩子,又說「而且我答應了二宮君嘛,如果出事了,我會抓住你。」
相葉雅紀飄的近了一點,對著我舉了舉他的右手,在宇航服裡,笨笨胖胖的「就用這隻手。」
我看著他的手,這隻細心的照顧著作物,會流血受傷,會縮在手套裡,會冒冒失失的手,這隻在平行世界裡握著單車,抓著電車吊環的手。
可能有点不太好,但我想,保護繩索怎麼這麼結實呢。
我打開傳聲器跟他坦承「本來還想被你抓一次試試看的,應該沒機會了。」
相葉雅紀好像嚇了一跳。
我仔細咂摸了一下自己剛才的話,也沒多過分吧。
到回艙之前繩索都沒斷,相葉雅紀和我也沒說什麼話了。
站在艙內準備卸裝備,我剛解開繩索,咔嗒一聲,相葉雅紀不知道哪根筋不對,一個箭步上來,抓住了我的胳膊,隔著一層防護服都抓得我生疼。
我痛的嘶了一聲,抬頭看他,他有點認真,問我「這樣算抓了嗎?」
喔,原來是這個意思。
這個橋段有點奇怪,氣氛不知道怎麼有點曖昧起來,心跳聲音沒來由的在沒來得及摘掉的頭盔裡被放大,砰砰的撞在透明的玻璃上。
「嗯。」我說「算吧,謝謝。」
他沒鬆手,似乎在醞釀些什麼。
我等著他說話。
他冒冒失失的抬起頭,突然問我「你回去地面,第一件事情要做什麼?」
什麼問題啊這是。
我清了清嗓子,誠實回答「回家。」
「還有呢?」他問。
我回答他「去吃點好吃的,拉麵啊漢堡肉啊之類的吧。」
他點點頭,不知道為什麼,憋的有點面紅耳赤,我怕他有什麼不舒服「相葉隊員,你不舒服嗎?」
他卻突然對我笑「二宮隊醫,你這個說法也太不專業了。」
我反應過來也覺得好笑,跟著他一起在這個透明的頭盔裡傻笑起來。
笑著笑著他突然靠近過來,不知道要做什麼,帶著笑意,穿著宇航服,面紅耳赤還沒消褪。
我實在摸不透這個讓人頭疼的傢伙到底想要幹什麼,這個詭異的舉動到底是什麼意思,只能下意識往後躲。
我躲不掉,他就越來越近,我緊張的要上腳踢他,腳也被禁錮在重的不得了宇航服裡。
我打算破罐破摔,以毒攻毒的時候,我們的頭盔和頭盔撞在一起,發出一聲悶響。
砰一聲。
趁他一臉發懵的停在那裡,我跑了。
34
在空間站工作的第226天。
收尾工作。
忙了一天,安置好了狀況好轉的山田隊員,晚上回到休息艙怎麼都睡不著。
好不容易睡著,迷迷糊糊的被人搖醒。
相葉雅紀。
這個人讓人超火大。
他說「發芽了。」
於是他拉著我去看他的作物,他捧著一個容器給我看。
甚至都看不出是發芽,灰黑色的土壤中間,丟星一樣的一抹綠,綠的發黃,不仔細看真的看不出來。
我揉揉眼睛恭喜他。
相葉長舒一口氣「太好了,趕上了。」
他拍了拍那個容器,像在拍一個好朋友的肩膀。
我的火氣和睏意都被想笑的心情取代了。
他又興奮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跟我道歉「啊,你明天要回地面,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快去休息吧!」
事到如今會不會太晚⋯
我看他誠惶誠恐,安慰他「沒事,反正我也睡不著。」
在宇宙裡不看錶的話我分不太清楚時間,不清楚現在是幾點,也不太清楚時間的快慢。
我和相葉坐在我們倆常坐的那扇舷窗前面,沒人說話,不知道過了多久。
大概是幾小時,大概只有幾分鐘。
「那個,」相葉出聲,我看他,他的嘴一張一闔,不知道猶豫著要發出什麼音節,我乾脆等著。
然後我聽到他彆扭半天,吐出來兩個字「和⋯⋯君。」
我覺得大腦被轟炸了。
「⋯⋯這樣叫你可以吧。」他說。
這個肯定句有給我說不可以的權利嗎?
我有點緊張,感覺嗓子都在跳,常看到的那幾個視野裡的星球都模糊扭曲起來。
我等著相葉發表什麼讓人難堪的長篇大論,沒想到他就說了幾個字。
他說「回去之後,記得好好吃東西喔。」
我喔了一聲。
35
提前了一個月的返程日,確定了所有準備工作已經妥善,準備進返回艙。
相葉今天有艙外作業,我鑽進返回艙的時候沒看到他。
算了吧。
返回艙又像是罐裝的東西,我窩在裡面,不太舒服。
走之前我看了一眼相葉的那個脆弱的不得了的幼芽,應該會好好長大吧。
被他那麼認真溫柔的妥善照顧,像是對待朋友或者孩子一樣,傾注溫柔的培育的話,應該不會讓人失望。
如果種子好好收到了這份感情,應該也不捨得讓他失望的。
突然想出去和相葉告個別,雖說回到了地面,可是相遇的概率比太空還要低,說不定再也遇不到了。
搞不好平行世界的我和相葉雅紀用掉了所有這個時空裡我們兩個人的見面機會,畢竟這之前的這麼多年,那麼狹窄的車廂居然輸給了茫茫的宇宙。
最後也沒來得及。
坐在失重的返回艙裡,我的胃在火燒火燎的不舒服,心裡卻只覺得遺憾。
想想還挺可笑的,我到走了的時候雖然看到了幼芽,卻還不知道他到底種了些什麼東西。
不過什麼東西應該都會慢慢的,妥善的長大的。
剛和相葉雅紀熟悉起來的時候,倉田隊員問我怎麼和相葉突然關係那麼好。
我說,看他照顧植物的樣子,大概是個好人,是那種⋯⋯特別好的人。
現在我還是這個看法。
他真是好人。很好。
有多好呢?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如果他恰好是個和尚,我就把自己託付給他,被他溫柔妥善的安置起來,應該會是很好的選擇。
36
回到地球的第3天。
久違的感到重力,真的很重。
這裡有白晝,食物新鮮,很寬敞,好像是熟悉的樣子。
坐在療養中心的輪椅上,聽見鳥叫的聲音居然覺得吵。
37
回到地球的第15天。
像當時告訴相葉的,確定沒有身體機能問題之後從療養院出來,第一件事情是回家,躺在床上悶頭大睡。
38
回到地球的第28天。
最近天氣很好,夜晚來的時候,天上的星星很明顯。
可是和太空看到的還是不太一樣。
不知道相葉雅紀會不會還是一肚子苦水的坐在那扇舷窗前面,因為自己的作物的遲緩生長而嘆氣呢?
會不會手裡拿著一袋偷來的補給飲料,像是喝啤酒一樣喝呢?
恰巧新去的隊醫是個美麗的女性,他應該不會失望了。
39
回到地球的第40天。
我去御茶水的拉麵店吃拉麵了。
這是好好吃飯。
是吧。
40
回到地球的第53天。
一週內來這家拉麵店的第四次了。
慢點吃膩就好了。
41
回到地球的第60天。
坐中央總武線是需要技巧的。
42
回到地球的第65天。
今天航空總部的消息,又有火箭發射了。
想到那個模型一樣的,好像罐頭一樣的容器,遠的話讓人分不清大小。
大概會直飛到沒有白晝的那一片區域去吧。
43
回到地球的第79天。
吃完麵準備回家的時候,我在御茶水的閘口看到了相葉雅紀。
他頭髮長長了,穿著一件風衣,在來來往往的人群裡特別顯眼。
尤其是他手上還拿了個小的不得了的⋯⋯大概是南瓜?
他也看到我,喊我「和君」,然後開始笑。
因為太遠了,聽不到他是不是在像牛一樣笑。
只是他笑的眼睛發紅,好像一隻兔子。
原來在人海裡遇到他是這樣的感覺啊。
所有的人都變成昏暗宇宙裡的行星,艙外作業的時候那些零零星星自我運作的星球。
只有一個相葉雅紀站在中間,問我「你是不是害怕?」
我也對著他笑一笑,看著他大步走過來。
我看著他手裡那個滑稽的南瓜看到眼睛和心都發燙,我想問他「原來你種的都是南瓜嗎?」
我話還沒說完,他靠近過來。
我終於知道相葉雅紀那天在艙門口想做什麼。
他做完了他那天被頭盔阻攔的行為。
他的嘴裡都是舷窗前的那袋果味啫喱的味道。
味道不錯。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