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馬】Lost and Found ②

2 一支牙刷


在聽到相葉雅紀被救護車帶走的時候,二宮和也正在自己家裡,參考一般人的分手方式,準備把相葉雅紀的所有東西打包處理掉。

結果一通電話來了,他這樣一個聰明冷靜的人,一瞬間嚇得頭腦發蒙,反應不來,也由不得他不信。

一進醫院急診,周圍氣氛就快逼急了他,逼得他眼睛發紅,雙腿發軟。什麼決心和不甘,現在灰飛煙滅一點不剩,只剩下屈服和認輸。

———他看到相葉雅紀被從身上剪下來的衣服上都是血污,那件他熟悉的不得了的襯衫,不久前還散發著那種清香柔軟的洗滌劑味道,現在成了面目全非的樣子。

他手裏攥著相葉雅紀留在外面的手機,下意識靠著牆,兩腿開始微微的發抖。

他想,只要相葉雅紀從手術室出來,他可以服軟認錯,怎麼遷就讓步都可以。

等了半個小時,他連手都發起抖來。

他又想,只要相葉雅紀從手術室出來,還能活著,這人的整個後半生自己一定要去監視,然後妥善的保護起來,再也不要有這樣的情況。

又過了半個小時,他一個人在外面坐立不安,連牆也靠不住,急得他想跳腳。

他開始想,要是相葉没被他拒絕在門外,推到那場幕天席地的大雨裡面,要是他們從來沒有互相較勁賭氣。

要是相葉的人生從來沒有自己。

那就好了,大概也不會是現在這樣不知死活的危險狀態。

對,要是從一開始他們就不強迫彼此,順其自然的發展下去,做最普通不過的普通朋友,也就不會像今天這樣,他費心費力,身心俱疲,相葉生死莫測,命懸一線。

如果從一開始就走了另一條路,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現在,可是起碼相葉會安全健康的多,像每一個普通的正常青年,普通的快樂過活。

二宮閉著眼睛,覺得鼻腔發酸。

他走投無路,病急亂投醫的開始祈禱,和過往神明打賭。

只要相葉雅紀能重新出現在他面前。

後來萬幸相葉出了手術室,卻直挺挺的在床上躺了三天,他幾乎沒闔眼,也精神緊繃了三天。

相葉醒來的時候他就在旁邊,他還沒來得及上去問問看看,相葉就又兀自睡著了。

醫生來檢查過後,得出在情況在好轉的結論,他一顆心才墜下來,只覺得三天間積出的緊張撲簌簌都落下來,砸的他眼前發黑。

松本轟他去休息,不過睡了兩三個小時,松本又來搖醒他,難得的冒冒失失,五官濃厚的表演著凝重,語氣也發慌,卻還是在盡力保持著冷靜。

松本說「相葉君不記得了。」

他愣了愣「不記得了?」

了解清楚之後,他意識到,上帝也許真的給了他一次機會。

他剛剛賭的那個「再來一次」的機會。

他腦袋發亂,權衡不來,對著松本下意識的紅了眼眶。

二宮問松本「他人呢?」

「剛剛清醒,不太動得了。」松本回答「不過好像被自己嚇得不輕。」

相葉的手機還在二宮的手裡攥著,他斜在又冷又硬的排椅上,仔細用自己聰明的大腦思考權衡起來,認真專注,好像在發呆似的。

松本拍了拍他「ニノ?」

二宮回過神,把臉埋進手掌里深吸了一口氣,眼眶紅紅,花了幾秒才抬起頭來,可憐巴巴的樣子,像隻棄犬。他問松本「他真的不記得了?他記得什麼?」

松本抿著嘴巴點了點頭,嚴肅的表情絕不是在開玩笑「看他自己現在的樣子是好像忘了一些事情,總之我就被忘了,大學的事情他好像也不太記得,醫生也說……」

「我呢…」二宮打斷松本,松本俯視著他,覺得下一秒他似乎就要被瓦解。他問「那我呢?潤君。」

「什麼?」松本沒太聽懂。

「他應該還記得我吧?」二宮吸了吸鼻子。

松本心軟,不忍心跟他再客觀陳述些什麼,只能說「你要不要自己去看看他?」

二宮似乎在座位上踟躕了一下,最後點點頭,跟著松本走去相葉的病房。

他步伐平穩,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仍然雙腿發軟,不知道因為休息不足還是還在後怕,又或者對即將到來的現實也害怕起來。二宮越走越怯,越靠近越沒底氣。

他想相葉記得他,又怕相葉記得他。

松本要推門的時候,他腦子裡飛快的閃過了早前在相葉手術室門口,他和上帝神明的賭約,明顯是被老天贏了個滿盆滿缽。

他停下來,也叫住松本「潤君,等一等。」

松本扭頭問他「怎麼了?」

他透過門口的玻璃,能隱隱約約看到相葉被吊起來的腿,腳趾整齊的碼了一排,在石膏的邊緣,連指頭都長得看起來冒冒失失,是自己熟悉的樣子。

這個他看腳趾都能認出的,他熟悉無比的人。

他想再賭一把。

他叫住松本,在原地低著頭思索了好久好久。

他想相葉,想他和自己笑的樣子,和自己沒心沒肺的鬧的樣子,指著自己發火的樣子,再廚房裡做飯的樣子,和自己一起打遊戲的樣子,開車的樣子,在鏡子前和自己一起刷牙的樣子。

他想到令他後悔的把相葉拒之門外的舉動,和在那之前,和相葉頭一次對著他不再閃爍的眼睛。明明對著所有人還帶著光芒和希望,那樣一雙好看的眼睛,自己最喜歡的眼睛,偏偏對自己熄了火。

相葉帶著電源中斷的眼睛,語氣像冬天乾枯的樹葉被風捲起,他說「我們跟以前不一樣了」,他問「到底哪裡出了問題呢?」

他想到自己和他沒能被定義成「愛」的關係。

不知道相葉還記不記得這些呢?這些好的壞的揉雜在一起的,屬於他們倆的。

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

松本拉著他「ニノ進去嗎?」

二宮抬起頭,狠了狠心,對著松本搖了搖頭。

就算他不記得了,去到哪個不可知的記憶點,終結掉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重新開始,也不算一件壞事。

拿出相葉的手機,輕而易舉的解鎖,搜索手機里一切和自己相關的東西,照片,郵件,聯繫方式,快速撥號,送貨地址,他一併手指發抖的刪除。

好像自己從沒出現在他的手機里,從沒出現在他之後的人生里。

二宮把角角落落也仔細的檢查一遍,資料刪了個一乾二淨,抬頭把手機交給松本,對著他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把這個給他就好。」

松本搞不清楚狀況,對現狀一知半解,只覺得疑惑「誒?」

二宮措了措辭,對著他眨了眨自己有點腫的,尾部通紅的眼睛「幫我個忙吧,潤君。」

他又補一句「就這一次,拜託。」



二宮和也從醫院走出來的時候、大腦好像被挖出去了一部分,不知道是哪裡,讓他短暫的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在電車上,他眼眶紅紅的坐在最角落的位置,看著對面跟著車輛移動而不停晃動的把手發呆,心裡忐忑的要死,懸在半空,在等著什麼答覆一樣。

出閘口的時候他掏口袋找卡片,手機突然響起來,他難得的反應遲鈍,半天才從口袋裡掏出手機來。

拿在手裡,看到「相葉雅紀」四個字,他在人潮湧動的閘機前面,心跳比意識先反應過來,瘋狂的加起速來。

他是輸是贏呢?

相葉會記得他嗎?記得到哪一步?

相葉會跟他說什麼呢?

你為什麼騙我?為什麼逃跑?為什麼不相信我會記得你?

他設想了一堆相葉的質問,帶著相葉其實記得他的假想,心裡帶著懼怕和期待,手指發虛的摁下接聽鍵。

「喂,您好。」他盡量保持著平穩正常的語調。

他等著對方的質問,心在喉嚨里跳。

結果什麼激烈的言辭都沒有。

他只聽到相葉在對面,輕輕緩緩,毫無力氣,用那種像是每天早上剛剛睡醒的時候脆弱沙啞的聲音,像以往一樣,叫他「和君。」

他心裡口被凿了一下,不知道相葉到底是什麼狀態,於是還在逞強。他癟了癟嘴巴,揉了揉眼睛,掩飾的時候總是語速過快,他問「喂,請問是誰?」

相葉像小孩子一樣,聲音又低又小的又喊他「和君?」

他難過的不得了,嘴角垂下去,幾乎要相信相葉還是一切沒變,在和自己委屈的撒嬌「唔?」

他覺得自己快演不下去,什麼賭局賭注也都忘掉,那點對著相葉的溫柔而產生的驕縱又從心底冒了上來,鉆上舌尖,就要掉出來。

不管相葉還記得多少,他都要對著相葉和盤托出,擺出兇巴巴的表情,告訴這個笨蛋他睡了好久,自己幾乎被嚇死,想直接問他你還記得什麼,腦袋還好不好用?

他張口,委屈巴巴的說「我……」

那邊松本卻接過茬來「喂,這是相葉雅紀的手機,您是他朋友嗎?」

他的那些坦白一秒鐘被打回了肚子。

他飛快的轉了轉大腦,想到相葉並不記得松本這件事,一下子清醒過來。

二宮嘗試把自己升溫的大腦冷卻下來,於是他順著反問「相葉雅紀?」

松本的聲音隔著電流,好像真的陌生起來「對,他出了事故,現在在醫院。」

他吸了口氣,冷靜下來,像預先講好的那樣配合起來,他調動起最冷漠的語氣「這是什麼新型詐騙嗎?」

松本又問「不是,您是二宮先生吧,二宮和也?」

他聽松本的語氣,心裡越來越涼。

他回答「姑且是。」

「相葉雅紀您認識嗎?」松本聽起來恪盡職守,正在努力配合自己演這處鬧劇,

「姑且認識。」他抿了抿嘴唇,嘗試控制自己的聲線「高中轉學之後就沒有聯係了,他怎麼了嗎?」

那邊窸窸窣窣聽不清發生了什麼,後來松本說了聲再見,就掛掉了電話。

他在那裡對著手機,大腦習慣性的快速轉動。

他想,按照這個反應,相葉大概忘光了。

可是他又為什麼要打給自己呢?

他想打回去,急匆匆的問一問相葉到底怎麼了,他到底什麼反應,什麼狀態,什麼表情,他想看看相葉。

心撓的要死,他卻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愣了好半天,他終於慢吞吞的從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卡片,刷卡出了閘口。

外面開始下起雨來,長長久久,好像永遠都不會停了。

他感覺自己的心踡縮起來,成了一顆堅硬的紅色石頭。


二宮回到家,癱倒在沙發上,身體累的半死,卻怎麼都睡不著。

不知道自己花了多久才成功進入睡眠,他陷入了一個暗漆漆的夢境里,沒有什麼內容的夢,只是自己被困在一個房間裡,相葉被困在隔壁,怎麼都掙不脫。

醒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他眼睛又腫又痛,嘴唇發乾,一路澀到喉嚨里,好像是要生病的前兆。

他洗了把臉,隨便吃了點東西,正在洗衣服的時候松本打了電話來。

「你還好吧?」松本聽起來凝重又可靠「我剛剛從醫院回家。」

二宮說了句「辛苦你了。」

松本跟他匯報「相葉沒什麼大問題,那邊你可以放心。」

「好,知道了。」二宮回復。

「給你打電話,相葉君自己模模糊糊的講,是因為他能記到最近的事情,就是和ニノ一起在做什麼。」松本和他解釋「所以才要打給你。」

原來是這樣。

「我……」松本頓了頓「和相葉君交流了一下,他大概只記得自己還在上高中時候的事情。」

二宮的心揪了揪,問他「高中?」

「唔,總之相葉君現在講話也不太清楚,」松本說「大概就是,他可能以為自己只有十八歲,還在念高中,之後的七年幾乎……不是幾乎,應該全部都不記得了。」

二宮聽著洗衣機滾筒的轟鳴,有點愣住。

開玩笑吧。居然卡在高中。

隨隨便便卡了一個這麼完美的時間點,一切亂七八糟的事情開始的起點,他回到那裡,就像是大富翁游戲裡骰到回歸起點一樣。

這之後呢?他全部丟給他一個人了?

「喂?」松本叫他「ニノ?你沒事吧?」

「嗯,」他說「沒事。」

松本猶豫一下,問他「不過這樣真的好嗎?」

「來不及想這些了,」二宮想了想,坦白「反正現在他什麼也記不得,當做重新開始的機會也不賴吧。」

松本沒說話,不知道帶著什麼表情歎了口氣,然後聲音奶奶,跟他體貼又安穩的「嗯」了一聲。

「把潤君也拖下水,抱歉。」他真誠道歉。

「沒事。」松本溫柔可靠的安慰他。


掛了電話,二宮重新去洗了把臉。

他大起大落,被繃到最緊的神經讓他想任性的放任自己,策劃了這場從劇烈的感情體驗里滋生的賭局。

他想用自己的這些年來賭,用對相葉的信任來賭。

他抱著點野心,想跟那個贏了滿盆滿缽的神仙再賭一次。

他賭相葉會記得自己。

那個和他接吻,和他擁抱,和他交纏,也和他賭氣,和他冷戰,和他惡語相向的自己。

那個對他抱著久未傳達到的愛情的自己。

他賭輸了,沒想到相葉一下回到了十八歲去。

不過正好。

他和相葉雅紀被封存在最好的時光里,做成一塊琥珀,趁還沒有經歷後面那些像是綴在生活後面的難看尾巴。

相葉滯留在十八歲,一切都推翻到開始時候的樣子,喜歡或不喜歡,折磨或不折磨,都能推翻重演。

就算沒有再重新演變的趨勢,那之前琥珀一樣的,少年的時光封存在相葉的腦袋里,那些二宮幾乎已經忘掉的日子,遠遠地、保持距離的看著就足夠了。

對於他來說很足夠了。

比起不歡而散,難看的分手,這大概是個更好的景況。

二宮對著鏡子,看到水池邊口杯里插著相葉留在這裡的軟毛牙刷。

因為這傢伙刷牙總是太大力氣,連旁邊的毛都有點翹起來,支棱著立在那裡,好像在示威一樣。

可惜自己還沒清理掉,拋棄掉,相葉先不要了。




TBC

———————————————

失物招領處下次開張營業
不知是何時

以及簡而言之
這是一個
「當七年之癢遇到狗血失憶,一對愛侶將何去何從」的故事
想必大家也看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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