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馬】Daily Special⑭

第十四杯 反舌鳥 

 

暑假一來,二宮覺得自由的多了,晨起能趴在床上聽見蟬在窗外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好像是聽見了外面的熱烈陽光,悠閒地不得了。這一周以來基本上都懶得走出門,解決吃掉問題,寫一寫手裏的教育心得和企劃,讀漫畫,玩遊戲,連回絕相葉一個個邀約的藉口他都懶得找。 

 

他直接說「我懶得去。」 

 

回絕了拉麵棒球BBQ和一次近郊出遊,相葉乾脆不再自討沒趣的問他,鬧嚷嚷的抱怨他幾句也就作罷,於是乾脆自己叫了些其他朋友出去短途旅行。 

 

沒了相葉有一搭沒一搭的騷擾,他樂得清閒,在家不緊不慢的做著手邊的工作,在自己的小空間里自足自在,反而比工作時候的狀況要好很多,自己的步調下仿佛回到了相葉冒出來之前的日子,在二宮所謂的有序的宅生活里,時間排的滿滿當當,能抽出來想起心裡壅塞部分的時間都少了很多。 

 

直到相葉手裡抱著箱子來敲開他的門。 

 

他剛剛拆開自己叫的炸醬麵外賣,手裡的筷子還沒來得分開,玄關外的門就被哐哐的砸響,二宮嚇了一跳。這聲音毫無溫柔可言,簡直堪比劫匪,他叼著筷子擦了擦手,跑到門口,湊近門鏡去看。 

 

相葉正在外面站著,手腳並用抱著不小一個紙箱子,滿頭大汗的,正準備伸手繼續敲門,扯著嗓子喊他「和君快開門!」 

 

二宮被相葉這陣仗嚇了一跳,嘴裡叼著筷子含含糊糊回「來啦來啦」,伸手把門打開。 

 

門一開這傢伙就整個人撲進來,箱子咣一下砸在地上,相葉整個人跨過箱子,差點倒在二宮身上。 

 

二宮往旁邊閃了一下,躲過了這滿身是汗一撲,看著靠在墻上喘氣,還沒勻過氣來說話的相葉,把嘴裡的筷子拿在手上,一臉莫名其妙「嗚啊⋯我還以為有人要入室搶劫。」 

 

相葉搖搖頭,撐著腿擰了擰眉頭,一副剛剛跑完馬拉松的樣子。 

 

二宮看了看地上的箱子「這是什麼?」 

 

相葉咳嗽了兩聲「西瓜。」 

 

二宮不知道該笑還是該翻白眼,這個不速之客居然在消失了大概一週之後,抱著來源不明西瓜,辛苦萬分爬上樓梯來砸他家的門,作風實在是很相葉。 

 

他問相葉「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今天一早,」相葉勻出一口氣「累死了。」 

 

二宮走過去,試著把堵在門口的箱子挪個地方,發現這重量真的不是開玩笑,於是噗的一下笑出來。 

 

相葉緩了緩走過來拉他「我來,好重的這個。」 

 

二宮摸了摸下巴,心裡一萬個莫名其妙,只覺得這情況實在是奇怪,看著相葉把箱子擺好了位置,開口問他「你到底去旅行才會帶這個做…伴手禮?」 

 

「不是啦,我回來的路上看到有賣超大的西瓜,就買了兩個,然後給和君一個。」相葉指了指那箱子「要不要拆開看一眼,超神奇的。」 

 

二宮還沒回答,相葉又自顧自的「有剪刀嗎?」 

 

「你先坐一下休息啦!」他來不及腹誹這人的奇怪做法,一邊把還在出汗的相葉推進起居室,一邊想著真是從來沒見過這麼奇怪的禮物。 

 

他給相葉倒了杯水,這傢伙坐在沙發上仰著腦袋一口喝了個乾淨。 

 

二宮叉著手臂看他「旅行結束了?」 

 

「嗯,玩起來五天過的超快吧。」相葉把杯子放在茶几上發表感想「蠻開心的,要是和君一起去就好了。」 

 

二宮沒回答,走去冰箱又幫他拿了點水,倒在他的杯子里。 

 

相葉又說「你這星期出過門嗎?」 

 

二宮懶得聽他得到肯定答案后的一通話,於是含混答了一聲,把話題向別的地方扯了扯「好像曬黑了一點,相葉君你。」 

 

相葉一聽卻嘻嘻哈哈的笑,跟他說「和朋友一起BBQ來著,裸著上半身。」 

 

二宮看他這樣子,覺得又蠢又好笑「誒?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很過癮的。」相葉也跟著他笑,拿起杯子喝了口水,看見桌子上的外賣盒,指了指問二宮「和君還沒吃飯?」 

 

二宮點點頭「剛準備吃。」 

 

相葉抬手看了看腕錶「這麼晚了才吃哦?都下午了。」 

 

「我早上有吃很多,還不餓。」二宮坦然的實話實說。 

 

「那中午飯也要好好吃嘛,」相葉放下杯子來推他,反客為主似的把他安置在餐桌,然後他自己也拉開椅子坐在對面,伸手幫二宮拆餐盒,都不用二宮動手「嗚哇,叫了這家炸醬麵啊。」 

 

拆開后餐盒里的面已經有點黏在一起,相葉指了指「快拌一拌,都要變成一團了。」 

 

二宮伸著筷子去拌,相葉就一直坐在對面撐著手看他,他心裡有點赧,把筷子遞給相葉「要不要吃?」 

 

相葉楞了一下,手卻自然而然的接過了筷子「我已經吃過了啊。」 

 

「你看起來很想吃的樣子,」二宮於是無視了相葉的表情,起身去廚房里又拿了一雙筷子。 

 

兩個人於是就著一個餐盒吃起來,這場景實在是莫名其妙。二宮起床到現在還沒整理過頭髮,又恰好有點長了,前髪軟趴趴的在額頭上,掉下來直遮眼睛,他用手去別在耳朵後面,手一不小心碰到了也湊到前面來吃麵的相葉的腦袋。 

 

他連忙收回手,相葉眨了眨眼睛,帶著笑意的縮回去,放下了筷子。 

 

二宮看他一眼「相葉君怎麼不吃了?」 

 

對面那人嘴角還沾這點醬料,笑起來的時候就在他嘴角的紋路邊搖搖欲墜「我不打擾你吃東西了。」 

 

本來二宮也吃不完這一大份面,尤其是對面坐著相葉,不光盯著他吃東西,還要有一搭沒一搭的跟他分享旅行見聞,得出「你不來真是太可惜」這種結論,二宮最後剩下了一多半都沒吃完。 

 

真是這幾個月以來最難以下嚥的一頓飯,吃的一點都不悠遊自在,反而束手束腳,哪裡是吃飯該有的樣子。 

 

罪魁禍首反而一臉驚訝的問他「這樣就飽了?」 

 

「飽了啊。」二宮點點頭,伸手把桌上的東西收一收,拿去廚房丟掉了。 

 

相葉看著他把東西丟掉,沒忍住說了聲「好浪費啊和君。」 

 

二宮轉過身瞥他一眼「不然給相葉君吃?」 

 

「你都扔掉了才說,」相葉伸手指了指垃圾桶「本來我可以吃掉的。」 

 

相葉把這事說的很坦率自然,但是他上一次吃自己剩下的東西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雖然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分享,年少的時候相葉卻偶爾會自然而然的接過他吃不完的東西接著吃掉。 

 

這是一件親密無間的事情,但他們還不太適合親密無間。 

 

二宮還是果斷的把殘餘往垃圾桶里扔了進去。 

 

吃完了東西,相葉和他一起把箱子里的西瓜拆了出來,真的是體積嚇人的一個巨大的西瓜。 

 

二宮跟著相葉「好厲害」的感歎,然後又問了句「這什麼時候能吃完?另一個吃完了嗎?」 

 

相葉搖搖頭「我的那一顆用來釀酒了,沒有吃掉。」 

 

「啊,那要不要吃這個?」二宮指了指西瓜提議「反正我也吃不掉,搞不好會浪費。」 

 

相葉欣然同意,和二宮把西瓜運到廚房,拿起刀子來準備切,猶豫著要從哪裡下刀。 

 

二宮湊上來用手在中間劃了一下「切這裡?」 

 

相葉點頭,乖乖按著二宮劃的痕跡切開了西瓜。 

 

大面積的紅色內瓤裸露出來,汁水帶著氣味蔓延出來,家裡開著冷氣,相葉卻還是出了點汗,二宮看著他,突然室內好像一瞬間從隔絕外界的時空進入了十分夏季的夏季時光。 

 

他把剩下的西瓜分開封好,裝進冰箱,紅色的瓜瓤幾乎要佈滿冰箱的每個角落,相葉坐在餐桌一邊吃西瓜,一邊看他正在往冰箱里填,忍不住也感歎了一聲「什麼時候能吃完啊。」 

 

二宮沒回頭,順口接了一句「可能要到夏天結束了。」 

 

相葉在這邊笑了起來,被西瓜汁嗆得咳嗽。 

 

解決掉了西瓜之後,相葉看起來還是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和他一起挪到起居室的地毯上,二宮給他拿了罐為了給西瓜挪地方而拿出來的啤酒,看他絲毫不拘謹,自己乾脆把電腦打開,在起居室繼續寫東西。 

 

相葉湊過來看了一眼「在寫什麼?工作的事情?」 

 

二宮點點頭「嗯,類似於總結之類的東西。」 

 

相葉看了看他,又問「難做嗎?」 

 

「還好,要花點心血就是了。」二宮誠實回答。 

 

相葉「誒」的發出了一聲原來如此的感歎,然後像是怕打擾他似的,安安靜靜的旁邊看他。 

 

相葉幾乎安分的反常,就只是在對面看著他工作。這下子陷入了和剛剛吃飯一樣的窘境,他的心有點砰砰的跳起來,莫名其妙的緊張起來,亂七八糟的打錯了幾個字,又不得不返回去修正。 

 

實在是效率低下。 

 

他的教材也擺在手邊,於是他乾脆停下對鍵盤的磨損,去翻了翻書,相葉的眼睛還是有意無意的跟著他。 

 

「好想看看啊,」相葉突然開口,托著下巴像是在和他說什麼請求「小和做老師的樣子。」 

 

二宮合上書,抽出來另外一本,帶著若無其事的表情說「現在就是啊,也沒什麼好看的。」 

 

相葉搖搖頭「不是現在,想看看你講課時候的樣子,不知道是個什麼樣的老師呢?國文老師的話……」說著像是想起什麼好笑的事情「估計不會像我們那時候的國文老師一樣吧。」 

 

他們的國文老師是個年齡滿大的男老師,體態還很豐腴,講話也含含混混的,二宮想起這個,也搖搖腦袋笑起來「那才不會!」 

 

相葉一邊嘻嘻哈哈的笑,一邊說「是哦。」 

 

二宮止了笑,覺得胸口的擁塞緩解了許多,不再砰砰的奔流,順手把最後一本書拿出來翻。 

 

好巧不巧,翻了不到兩頁,這本書正好是承載了秘密的那本,於是前不久那封還沒來得及拿出來的粉紅色的情書肆無忌憚明目張膽的從書裡滑了出來。 

 

二宮簡直被嚇了一跳,脖頸後面的汗毛都要立起來,他反應極快,伸手去把那封情書迅速抓起來放回了原位,看起來還算自然。 

 

他下意識看了眼相葉,那傢伙也一副有點楞住的樣子,顯然是也看到了沒錯。 

 

他尷尬的不得了,剛剛好不容易疏通點的擁塞又重新堵了回來。 

 

相葉沒提,過了一會兒,突然張嘴,卻是再繼續剛剛關於國文老師的話題「應該是個還不錯的老師吧。」 

 

「什麼?」二宮沒跟上他。 

 

「大家一定喜歡你的,學生們。」相葉不知道哪裡來的篤信,猜測倒是像在下定義「長得又好看,又年輕,還會打棒球,彈吉他———他們知道你會彈吉他嗎?」 

 

二宮沒理他,含含糊糊的發出了個語氣詞。 

 

相葉倒是無所謂,繼續自顧自的說「所以情書之類的應該也很正常啦。」 

 

倒是像在為他開脫了,二宮抬起頭看相葉一副輕鬆坦然的樣子,耳朵實在燒的又痛又熱「沒有的事。」 

 

相葉喝了口酒,還是那一副標準好朋友的語氣,他指了指二宮夾情書的那本書「這是不是你那天提過的……」 

 

二宮心下起了惱意,只覺得那天帶著炫耀意味提起這一茬的自己是個實打實的大笨蛋「喂…」 

 

相葉卻好像默認了他承認了一樣,感歎道「真好啊,青春。」 

 

二宮耳朵還是火燒火燎的,心裡像起了潮汐似的起起落落,向來能講話的唇舌變得厚重愚笨起來,不知道該組織些什麼措辭。 

 

他覺得奇怪,為什麼自己對著相葉的時候總是會敗下陣來,明明是個戰績顯赫的人,在這人面前卻總是灰頭土臉的窘迫。 

 

他歸咎于相葉,也歸咎于自己。 

 

這人卻還是渾然未覺自己已經被他搞得有點潰敗,他下巴枕在疊放的拳頭上,滿是好奇的眼睛朝著他看,又開口問起來「說起來,現在的孩子怎麼寫情書?」 

 

二宮揉了揉眼睛,不耐煩的語氣都要溢出來「還能怎麼寫,情書這東西不是都一個樣子。」 

 

「也是哦,」相葉皺著眉頭表示認同。 

 

過了一會兒,這傢伙又不依不饒的開口「現在的情書一般會署名吧,像是’二宮老師收’之類的。」 

 

二宮毫不遮掩的向他翻了個白眼,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一直以來所有人寫情書都會署名。」 

 

相葉幾乎是下一秒就接了他的話,他指了指自己,睜著自己的眼睛煞有介事「我以前就不會寫啊。」 

 

二宮在大腦隱秘的角落里搜索出來那點關於這傢伙情書的記憶———那封偷看來的,他仔細想了想,好像確實沒有署名,才讓他有了那一次毫無來由的自大和後來的沉重打擊。 

 

他於是發自內心的說了句「笨蛋。」 

 

相葉喉嚨里嘟噥了一聲,蠻不滿的樣子「又沒人教過我,我那時候頭一次寫情書…」 

 

二宮實在是不想和他繼續下去這個話題,於是乾脆把書合上,咣一下拍在桌上,顯得有點生硬的扯開話題「今天酒館開門了嗎?」 

 

相葉順著他的話回答「開了啊,怎麼,和君想喝酒了?」 

 

他猶豫了一下「倒也不是…」 

 

「想喝酒也可以哦,」相葉站起身來「要不要去?」 

 

他想了想,最終還是屈服「姑且嘗嘗今天的特供。」 

 

相葉一下子笑的眼角紋路都堆起來「嗯,畢竟排了這麼久的隊,很辛苦嘛。」 

 

二宮也站起來,展了展腰,跟著他笑「胡扯。」 

 

他整理了一下,也不過是把有點亂糟糟軟趴趴的頭髮梳了兩下,扣上了一頂鴨舌帽,換了件T恤,就這樣跟相葉走出了門,比起相葉來顯得幾乎有點邋遢懶散。 

 

他和相葉在路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主要還是相葉在講,嘰嘰喳喳講了一堆旅行時候的事情,他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含含混混的應答著。 

 

路過附近商店街的時候,他發現似乎是有了夏日祭典的樣子,熱熱鬧鬧的正在準備著,遠遠看過去只覺得在快落的太陽里顯得五彩斑斕的,飽和度極高。 

 

相葉也注意到「馬上要有祭典了?」 

 

二宮扭過頭,指了指自己「你問我?」 

 

相葉失笑「不然呢,這附近的住戶二宮先生。」 

 

二宮癟了癟嘴,背著手慢悠悠的跟他搖了搖頭「大概是吧。」 

 

「你還真是……」相葉抱怨到一半,反而自顧自的笑起來。 

 

二宮被他笑的有點奇怪「笑什麼?」 

 

「沒有,」相葉擺擺手「就是很好奇你在黑板前面當老師的時候到底是什麼樣子。」 

 

二宮沒答話,繼續慢悠悠的往前走。 

 

相葉的酒館路程不遠,到了之後推門進去,裡面只坐了兩桌客人,冷氣很充足,實在是比濕熱的夏天黃昏舒服的多,二宮輕車熟路的在吧檯前面的位置坐下來。 

 

相葉鑽進吧檯里,動作流暢熟稔的套上圍裙,在水池洗了手,轉身去酒架上面拿酒,一邊轉身一邊問他「和君就喝今天的特供哦?」 

 

「唔。」二宮點點頭,下巴枕著手臂,弓著背趴在吧檯上看相葉。 

 

相葉輕車熟路的做了一杯酒,把雪克杯里的帶著碎冰的酒倒進雞尾酒杯裡,像是完成一件非常簡單的事情一樣,簡單的像二宮在學生的卷子上面畫個圈。 

 

他把酒推到二宮面前,說「請吧。」 

 

雞尾酒杯上結了點薄霧,二宮端起來喝了一口,猛地一下冰的唇舌發涼,連腦子都痛起來,他皺起眉頭閉眼睛「好冰!」 

 

相葉把手伸過來碰了一下他的臉,好像是在好心的幫他熱一熱冰冷的臉頰「慢點喝嘛。」 

 

非常奏效。 

 

二宮慢吞吞的喝著這杯酒,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了句「西瓜酒釀好了嗎?」 

 

相葉想了想「大概還要點時間。」 

 

「唔,這樣啊。」二宮晃了晃杯子里的碎冰「能釀好嗎,西瓜。」 

 

相葉一副無需擔心的表情「放心放心,好了第一個請和君喝。」 

 

二宮撐起下巴,手指敲了敲木製的檯面「最好是喝了不會中毒。」 

 

「哪會啦!」相葉伸手過來打了他一下,手掌落在他的帽簷上,毫無威懾力。 

 

二宮被歪掉的鴨舌帽遮住了視線,藏在後面彎著眼睛笑起來。 

 

等到他慢悠悠的喝完一杯酒,枕在胳膊上往外面看的時候,只覺得天色要暗下來,從兜裡面掏出手機來看了看時間,不過五點多「要下雨了嗎?」 

 

「好像是哦。」相葉正在後面擦著杯子,一面擦一面回答他。 

 

酒館裡的人有點多起來,相葉顧不到他,二宮於是犯起懶來,趴在那裡打開手機玩起了黑白棋。 

 

再抬頭的時候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雨也細細碎碎的掉下來,黏在窗戶上。 

 

在哪裡浪費時間都是浪費,他不如回自己的床上更加輕鬆愉悅。於是二宮站起來,拉了拉衣服,用手指扣了扣桌面,發出了兩聲響,相葉扭過頭來,二宮跟他說「我先回家啦。」 

 

「誒?現在嗎?」相葉手裡還拿著個雪克杯「和君不吃飯?」 

 

「我還不餓啦,」二宮扭頭看了看外面,雨勢倒是不大,淅淅瀝瀝的扯著絲「大不了回家吃西瓜嘛。」 

 

相葉皺著眉頭和他苦笑一下「那我拿把傘給你。」 

 

二宮點點頭,在原地等著相葉把雪克杯放在一邊,用圍裙擦了擦手,從簾子後面的櫃子里取出了一把黑色的傘,遞在他手裡。 

 

「謝啦。」二宮舉了舉手裡的傘,跟相葉說「我先走了。」 

 

相葉跟他擺擺手,似乎想說點什麼,他在那裡有耐心的等著,而相葉最後憋出來了句「路上小心。」 

 

他出了門打著相葉給他的傘走回了家,途經商店街附近,只覺得雨和黑夜把下午飽和度極高的那一片繁茂景象打了個七零八落。 

 

回家之後他仰躺在沙發上,覺得四肢因為那杯反舌鳥有點發起軟來,腦子裡來來回回都是相葉的樣子,好的樣子,傻的樣子,啰嗦的樣子,調酒的樣子,還有裸著上身BBQ的樣子,像是要把這些天消失的部分都補回來,揮之不去,想之不盡,他控制不了。 

 

真是完蛋,他想。 

 

他躺了一會兒,也沒有胃口,乾脆也把教材的電腦推去一邊,開了電玩玩起來。 

 

玩到第二個遊戲第九個關卡的時候,他的門又哐哐哐的響起來,跟下午時候一樣,毫不溫柔,堪比劫匪。 

 

二宮放下遊戲,走進門鏡看了一眼。 

 

還是上午那個強盜。 

 

「和君?」相葉用手指的指節扣門,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扣的極響。 

 

二宮心裡萬幸這傢伙沒再帶什麼奇怪的伴手禮,伸手開了門「又是相葉君…怎麼了?」 

 

相葉舉起手裡的餐盒「晚餐宅配服務。」 

 

二宮真的毫無辦法,這傢伙現在學會了這樣的本領,或者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有這樣的本領,他可以輕易的登堂入室,毫無預警的把他的計劃打散,連重組的機會都不給。 

 

於是全身的每個細胞都在起義要他把這自作主張的行動分子趕出去,二宮捏著門框,看著門口這個實打實的「最好朋友」,貼心到親自送飯上門,又實在沒有辦法把他怎麼辦。 

 

於是欠身讓他進來,二宮語氣無奈的問了句「就這樣而已?酒館呢?」 

 

「老闆不用一直在也可以吧。」相葉在今天第二次脫鞋走上二宮家的玄關,甚至顯得熟稔起來,恰好上午二宮拿給他的脫鞋還沒有收起來,他順腳一穿,半點客人的自覺都沒有。 

 

二宮覺得無力招架,剛剛在游戲裡找回的那點常勝將軍的感覺一下又飛了個乾淨,他關上門,無可奈何「麻煩你下次知道一下,這世界上有種東西叫門鈴。」 

 

相葉答應一聲。 

 

他帶了兩份路上便利店買來的燴飯便當,放在餐桌上,和還沒吃晚餐的二宮一起坐下來。二宮一邊掀開沾了點水珠的蓋子,一變不知道從哪裡開始腹誹,相葉似乎看穿他,眼巴巴的跟他解釋起來「我想著你餓了,恰好我也沒吃飯。」 

 

二宮吃了口飯,還是溫熱溫熱的「唔。」 

 

吃就吃了吧,二宮囫圇吞下去一口,看了看對面的相葉,這傢伙大概是沒傘了,把唯一一把借給了他,冒著雨來的,頭髮有點濕,發尾一綹一綹的,軟塌塌的貼在脖子後面。 

 

他把勺子放在餐盒裡,悄無聲息的歎了口氣。 

 

他不年輕了,還卡在這場對他好朋友的暗戀里無法排解。 

 

原因大概是對面這位實在非常、非常的好,他的好就像投手投出毫無偏斜的好球,直愣愣的十分精準,每一個都砸在他心上,他被一次一次的三振出局,偏偏沒人來換他。 

 

相葉抬頭看了他一眼「你不吃了?」 

 

二宮點點頭。 

 

相葉伸手自然而然的拿過他吃了一半的飯盒,並排擺在自己面前吃起來。 

 

二宮看著毫無芥蒂的做出這個親密無間的舉動,右手下意識的摸了摸心口。 

 

他想這樣一次一次的三振出局或許也好,也許他就能磨練的更加勇敢,更加若無其事。 

 

起碼比青春期的時候進步一點。 

 

相葉吃飯速度極快,三下兩下吃完,又幫二宮收了桌子。 

 

然後不等二宮組織好逐客令,他又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來了一版線香花火。 

 

「上次說好了一起放嘛,」相葉晃了晃手裡的塑料包「本來說今天下雨了,你也回家了就算了,後來發現雨也不大。」 

 

「喂我說……」二宮擰起了眉頭「還在下雨…」 

 

「雨不大的,而且我們不是說好了?」相葉拿起包裝袋湊近眼前看了看「我過來的時候在商店街那裡看到了,就買了一袋,只有幾根啦!吶?我們不走遠,去頂樓放嘛!」 

 

二宮垂下腦袋。 

 

如果神仙有命格簿的話,自己那一欄一定寫了「天敵:相葉雅紀」 。

 

他毫無辦法,跟著相葉爬上了頂樓。 

 

二宮一點熱情都沒有,撐著相葉那把黑傘,踢拉著人字拖,站在旁邊,張嘴跟相葉說「放完了就請你回酒館去好好做生意!」 

 

相葉倒是興致滿滿,從口袋裡拿出了打火機,朝他招了招手「來幫我遮一下雨。」 

 

他慢吞吞走過去,把傘舉得高了些,幫相葉擋雨。 

 

天台上沒有什麼燈光,只有低處有些行道光和住戶房間裡滲出來的亮,第一支花火被點燃的時候,顯得刺眼的不得了。 

 

相葉像小學生一樣,嗚哇一聲興奮的不得了。 

 

二宮透過這光看到他的臉,帶著幼稚的不得了的笑臉,除了在強光里格外明顯的眼角紋路,幾乎和十七歲的時候別無二致。 

 

雨悉悉索索的,在黑暗裡一滴一滴墜在傘沿上,聲音充滿了他的耳膜,從遠處的雲裡生成的雨,正無比親暱的想要靠近他。 

 

一如眼前這個因為線香花火而興奮起來的相葉雅紀。 

 

相葉伸手把那隻正在燃的遞給他,他伸手接過來,相葉又去點了另一根「好久不見了。」 

 

「什麼?」二宮沒聽清楚。 

 

「線香火花,」相葉回答「真開心啊。」 

 

二宮看了看手上的這支還沒燃盡的,火花是銀白色的,他甚至能感覺到燃燒造成的細小震顫「嗯。」 

 

相葉放了一會兒,突然開口問他「和君真的不要一起出去玩嗎?」 

 

話題轉的有點突然,二宮「誒?」了一聲。 

 

「我說去旅行。」相葉說,然後他在褲子上擦了擦被雨弄得有點濕的手背「說起來還沒一起旅行過……」

 

「這種事情找找女朋友一起去不會比較好嗎?」二宮冷不防的冒出一句。 

 

相葉有點愣住,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雨的聲音和燃燒的聲音顯得格外明顯起來。 

 

二宮可能也覺得有點侷促,又補了句「況且我的教學企劃還沒寫完。」 

 

相葉還是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相葉把手裡燃盡的花火放進袋子里,又拿出來兩根,輕描淡寫的說了句「真是一點沒變,和君你。」 

 

二宮沒接茬,相葉接著自陳「我都覺得這些年過去了,我還是個小孩子,除了學會了點賺錢的本領,壓根和以前當學生的時候沒區別。」銀白色的火花又亮起來,滋啦啦的響,相葉借這光看他「可是再想想,和君都是老師了,在教小孩子了。」 

 

二宮接過相葉手上這一根花火,有點刺眼,他往後躲了一下,回了句「這麼久了也該長大了吧。」 

 

「還是年輕好。」相葉掏出剩下不多的花火,又點燃了一根,突然又自己反駁自己起來「年輕也不好,又自大又任性,現在才會有這麼多多餘的功課要補。」 

 

二宮明白過來他在說什麼,有點發緊的轉了轉手裡的傘,雨滴濺了幾滴在他的脖子上,他含混了一下,張嘴說「如果小的時候沒做那些蠢事,我們說不好也會因為別的原因老死不相往來。」 

 

二宮說了不太中聽的話,相葉楞了一下,也不生氣不惱,安安靜靜的放著花火,只是沒說話,伸出手又遞給他一根,說「想想還是不甘心,那時候真是太笨了。」 

 

二宮順著光線看見相葉有點擰起眉頭後悔的樣子,不禁覺得好笑,腦子裡閃過無數個他認真生氣的年輕樣子,勾起嘴角問他「你當時真是氣得要死了是不是?」 

 

相葉點了點頭,覺得不夠似的,又補充了句「生氣的,氣得我連一直載你的單車後座都拆掉了。」 

 

二宮乾脆直接笑起來。 

 

相葉又問他「雖然說起來很幼稚,和君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那时候的事情。」 

 

「不知道,不過不提也罢。」二宮把手裡燃完的花火裝進袋子里,語氣鬆鬆垮垮。

 

「我那時候不是在氣你,我是氣我自己⋯到底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怎麼會突然就變成了對你一無所知的一個人。」說到這裡連相葉坦誠的剖白也卡起殼來,他乾脆也敷衍過去「嘛,說起來也過去了。」 

 

二宮手有點輕微的發起顫來,相葉這次的自我陳述比以往來的都要劇烈,勇敢的碰到了那一段他們倆都有意無意避開的尷尬歲月,二宮不知道該用什麼來回報這一段真誠的陳述,他總不能對著面前的人,在此情此景,說出自己是因為失戀才和他漸行漸遠的吧。 

 

於是他扯了扯嘴角,抱怨了句「你为什么总是要在放烟火的时候讲这种事。」 

 

相葉也笑了笑,又開口,一段話說的風輕雲淡,在雨聲里顯得溫涼濕潤「就是有點不甘心,我那時候想要是和君在會怎樣,讀醫科的時候,每天過的灰头土脸,最後做了逃兵。和君搞不好會攔著我,骂我草率,然後現在可能我正在哪裡當醫生也說不好。」 

 

二宮低下頭吸了吸鼻子,過了一會兒才回答「才不会,虽然你很笨,但是你运气不是很好吗。」 

 

「是哦。」相葉用手背揉了揉進了雨水的眼睛,露出點笑意。 

 

「我总是…嘛,希望你赢的。」二宮組織了一下措詞,難得坦誠, 

 

他說了真話,他才捨不得看相葉雅紀灰头土脸的樣子。 

 

就像很久以前,明明是膽小鬼卻還拉著他去鬼屋,結果相葉嚇的屁滾尿流風度盡失,他做的第一件事卻是拉着相葉微微發抖的手,聲音細小的說「雅君,我们走。」 

 

明明自己也怕得要死了,他也還是捨不得。 

 

一版線香花火燃燒的極快,袋子空蕩蕩的只剩下三四根,相葉一次全都點燃了。 

 

銀白色的火花團刺眼的不得了,發出了比雨聲還要響的聲音,被雨滴七零八落的折射開來,光點細細密密的綴在相葉的眼睛里。 

 

相葉專心致志的看著花火,他無法克制的看看花火,又看看相葉。 

 

快要燃盡的時候,相葉突然說「西瓜吃不完也沒關係哦,不用吃一整個夏天的。」 

 

「嗯?」二宮疑惑。 

 

「要是夏天一直不走就好了。」相葉又突然莫名其妙的說了句「所以釀成酒會不會好一點?」 

 

「什麼好一點?」二宮還是沒太懂。 

 

花火快要燃到底,光亮異常的刺眼,他看見相葉站在雨裡,手裡捧著一束比月亮還要亮的光,眼睛里湧動著流光,和濃密的溫柔笑意。 

 

「把夏天釀成酒,夏天會不會就一直在了?」 

 

他看著相葉,內心毫無預兆的狂跳起來,萬幸花火熄滅,他躥紅的臉頰和耳朵隱匿在了黑暗裡。 

 


那天晚上雨淅淅瀝瀝下了通宵,送走了相葉,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了一整夜。 

 

他想到相葉那雙眼睛和在空氣里濕濕涼涼的帶著鼻音的少年語氣,無數青春期的記憶又砸進了他的腦袋裡,他以為自己忘了的。 

 

那些準確的擊中他的,讓他悸動的瞬間,致使他卡在這場戀愛裡的那些無法抗拒的瞬間。  

 

他裹著被子,臉頰熱得不得了,然後他腦袋裡冒出來了一個不得了的詞。  

 

越想越心惶惶,幾乎要踡成一團。  

 

他帶著點帶著久違的少年氣和幾乎狂妄的心情,想到的這兩個字是———  

 

「曖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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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字數了

可是依然

沒什麼進展

科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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