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馬】Daily Special⑮

第十五杯  響尾蛇 



二宮抽時間回了趟實家,大概是因為蠻久沒有聚齊,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飯,說了說話,氣氛融洽的不得了。


吃完了飯二宮撐在地板上一邊吃媽媽买的柿餅一邊看電視,懶懶散散一下子又原形畢露,回到了小時候的樣子,被剛剛還和自己融洽相處的老媽拿著掃把嫌碍事請回了自己的房間。 

 

他慢吞吞的走上樓,打開他的房間門。房間媽媽都有按時清理打掃,保持著十七八歲時候的格局,這些年他也沒怎麼挪動過裡面的東西,好像封存了一段還年輕著的歲月。 

 

二宮走進去,坐在自己書桌前的椅子上,雙手敲著桌面,想了一會兒,拉開了書桌下的抽屜。他的畢業相冊躺在裡面,旁邊擺著一個鐵盒子,他拿出來放在桌面上,盯著看了一會兒。

 

他重新遇到相葉雅紀以來,還沒有回訪過自己這段被藏在鐵盒裡的記憶。 

 

他掀開蓋子,裡面有幾根筆,筆尾巴已經被他咬的牙印滿滿,還有幾張已經看不到淺淡痕跡的舊電影票,自己高中時候墜著哆啦A夢吊墜的廢棄手機,還有一塊已經很小很小的橡皮。橡皮下面壓著幾張相片,他抽出來。 

 

那是他們棒球隊贏了最後比賽那天照下來的。不過倒是沒有隊伍合影,全是他和負傷的相葉兩個人,他那時候帶著私心放進來的,他們倆穿著棒球隊的制服勾肩搭背,渾身髒兮兮的,卻還是笑著比了勝利的手勢。他翻了翻,勾著嘴角笑起來。 

 

照片上的他手上還戴著相葉那年犒勞他這位球隊王牌,專程找了很久買來的左手用棒球手套。那是他用過最順手的一隻,可惜當時他賭氣,甩在了相葉胸口上,再也沒要回來。 

 

他把照片攏了攏,放在一邊,又從下面翻出來了幾張舊的不得了的拉麵兌換券。 

 

二宮很久沒看到這東西了,雖然是幾張無足輕重,也再也沒有什麼使用價值的東西,他還是有點怔。 

 

作為他和相葉友誼的終結,作為他青春的結尾,被封存在這裡了很久很久,他以為長在自己頭腦的某個陰暗角落里,仍然令人熟悉,可是再看到的時候還是詭異的陌生起來。 

 

真的太久沒看到了,這陳舊的廢東西。 

 

他猶豫了一下,扯下來了一張,裝在了自己的褲兜里。 

 

把盒子合起來放回抽屜,二宮拖著下巴看了看窗外,天氣晴朗陽光濃密,一副實打實的夏天樣子,已經八月份,恰好是夏天最濃烈純粹的時候。 

 

他和相葉大概是剛剛夏天的時候重新碰面的,轉眼也已經兩月余,剛剛重逢的時候相葉似乎還跟他說過「用以前的優惠券也可以」這樣的話。 

 

二宮把臉趴下來,枕在胳膊上,躺在透過窗簾影影綽綽的太陽里,突然想要把這些傻的半死的優惠券全部還給相葉。 

 

他有點負氣的想,他已經拿著這些東西太久了。 

 

於是二宮重新從抽屜裡拿出來那個鐵盒,把那一小沓陳舊的兌換券全部裝進了褲兜里,然後又重新趴下曬太陽。 

 

在家裡住了一晚,第二天二宮大包小包拿了些媽媽做的東西,蹭著姐姐的順風車回了家。 

 

又在家懶了兩天,出去買過一次充點卡,相葉的電話來了。 

 

這傢伙還是興沖沖的,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問他要不要一起去打棒球。 

 

二宮當下拒絕「我不去。」 

 

相葉黏黏糊糊的開始拜託他,好像在撒嬌似的說服他「啊和君就來看看嘛,我自己組建的棒球隊哦,雖然蠻業餘的,但是還是很好玩啊!」 

 

「我……」二宮搜腸刮肚的想藉口「我很久沒打過棒球了,裝備早就沒了。」 

 

「我有啊!我借你!」這藉口被相葉輕而易舉的化解,緊接著又來了個拒絕不了的理由「和君來了一定是我們隊的ACE。」 

 

「那你們隊的水平到底有多低下?」二宮皺皺眉頭認真質疑。 

 

相葉在那頭自顧自地笑起來「你來看看就知道了。」然後趁著二宮還沒來得及再拒絕,他止了笑意先發制人「那我明天去接你哦?」 

 

二宮心裡罵了句麻煩,還是乖乖的嗯了一聲。

 

相葉心滿意足的和他說再見。 

 

二宮歎了口氣,把手機隨手扔在了面前的桌子上,拿相葉一點辦法都沒有,也發不起火來,實在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不良交易。 

 

第二天一早相葉就來打擾他,他在被窩裡迷迷糊糊的,相葉就精神萬分的打他的電話。 

 

他磨磨蹭蹭的抓起手機接了電話,聲音還是睡夢裡綿綿軟軟的狀態「喂?」 

 

「還沒起床?」相葉倒是精神滿滿了,元氣十足的來當他的鬧鐘「我現在來接和君咯!」 

 

「哈……?」二宮還沒清醒過來,把手機拿離耳邊,看了看時間,不過七點鐘的大清早,他理應還在睡夢裡拯救世界,於是下意識黏糊糊的埋怨「也太早了吧……」 

 

相葉不以為意,而且以自己對二宮少年時期的了解,他深諳二宮在半夢半醒迷迷糊糊間的樣子,軟綿綿的對人言聽計從,極好說話,於是他又是騙又是哄「現在清醒一下快起床穿衣服啦,然後再去洗臉刷牙,之後我大概就會到了!」 

 

二宮「唔」了一聲,把電話掛掉,在床上翻了個身擰了擰,從喉嚨里發出一聲軟趴趴的無可奈何的聲音,爬起來走向了衣櫃。 

 

相葉果然沒騙他,他剛剛完成最後一個步驟,把牙刷插回原位,外面手機又震了起來,相葉給他發郵件,說已經在樓下了。 

 

他於是連想的時間都沒有,對著這麼積極高效的相葉,他從鞋櫃里挑了雙最順腳的運動鞋,縮在那裡係好鞋帶,急匆匆地跑下樓。一層一層下樓的時候,他看著自己的腳蹭過樓梯的樣子,才後知後覺的找回意識———他這是要去打棒球了,在清晨,還沒完全清醒並且睡眠不足的狀態下。 

 

真是托了眼前這人的福。 

 

「早上好!」罪魁禍首精神滿滿朝氣十足,穿著清爽的運動服,靠在車上和他打招呼。 

 

「喔…」他有氣無力的回了句。 

 

相葉幫他拉開車門,帶著笑意看他坐進車子里,實在是沒什麼精神,看起來估計眼睛都是半闔半睜的,於是伸手拍了拍他腦袋,把他沒怎麼整理的前髪摸的有點塌下去「拿出點精神來嘛!」 

 

果然奏效,二宮抬手整了整被相葉碰亂的頭髮,硬邦邦的回了句「是。」 

 

相葉於是笑瞇瞇的回到駕駛座去,發動了車。 

 

二宮坐在車上,吃著相葉帶來的菠蘿包,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著牛奶,還是半夢半醒。 

 

相葉扭頭看他一眼「這好歹算是我的雞肋節目了。」 

 

「什麼?」二宮沒太反應過來。 

 

「棒球隊,」相葉抓了抓後腦勺的頭髮「大概從三年前開始組的,平時會一起練習,因為畢業了之後沒怎麼打過棒球,又不太想就此和棒球生涯再見。」 

 

二宮想了想相葉的棒球生涯,高中時期好歹算是一任完成了里程碑的部長「相葉君做棒球長官,從十代做到二十代了。」 

 

相葉擠著嘴角的笑紋點頭「準備繼續做到三十代。」 

 

二宮這下也被這豪言壯語逗得笑起來「白癡。」 

 

「因為真的很喜歡啊,大學那時候很忙,能抽出時間打棒球算是最開心的時候了。」相葉為自己辯白,然後又想起什麼似的「和君大學之後還有再繼續打棒球嗎?」 

 

「有啊,」二宮點點頭「我這學科不像相葉君壓力那麼大,去棒球社活動一下的時間還是有的。不過後來腰受傷了,就不怎麼去了。」 

 

相葉喔了聲,點了點頭。 

 

目的地不過十五分鐘車程,相葉找到的訓練場地就在附近,他把車子停好,下車從後備箱里掏出了準備借給二宮東西。 

 

二宮湊在旁邊看,相葉把衣服和防護頭盔拿出來放進他懷裡,又去掏出了擊球棒和一隻捕手手套。 

 

相葉拿著那手套回過頭問他「和君的手沒變大吧?」 

 

「倒是沒有…」二宮看那手套越看越熟悉,還是隻左手用的,然後他短促的「啊」了一聲。 

 

相葉對他這反應滿意的不得了,對他揚了揚手套「好久不見。」 

 

果然是了,這就是那隻他前兩天剛剛思悼過的手套,戴在十七歲的他手上,現在居然復活在相葉的手上。 

 

他接過來,順手戴在手上,裡面的襯層冰冰的隔著有點舊的皮革黏在他皮膚上,除了少了點熱度和汗水,和十七歲的時候並沒有什麼區別。 

 

他抬頭看了看相葉「居然留了這麼久,還以為丟掉了。」 

 

相葉對著他撇撇嘴「好不容易才買到的手套,只有反叛期的和君才會隨隨便便丟掉。」 

 

二宮沒想到他這一番類似於埋怨的話,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怎麼回復,相葉卻合上後備廂,上來摟住他肩膀,帶著他往前走,湊近他耳朵跟他語氣不善的警告「這一次在丟掉你就要挨打了,做好覺悟哦。」 

 

說罷還拍了拍他肩膀。 

 

二宮把手套卸下來,看著相葉這傢伙神氣昂揚的樣子,幾乎要翻個白眼。 

 

相葉沒鬆手,二宮整個人被相葉圈在胳膊里,腳下的節奏也跟著相葉一雙長腿往前跨。 

 

他好歹算個成年男人,他想,可是相葉的手臂居然像裹著小孩似的把他全部圈起來。可能這雙手臂足夠強壯的話,起碼比他看起來要強壯的話,搞不好會圈住那些他差點忘掉的十七歲時光。 

 

走到訓練場,他和相葉兩個人擲了一會兒球,他的隊員陸陸續續來了。成員組成形形色色的,估計建隊之初唯一的共通之處就是相葉雅紀。他的大學同學,學酒時候的師兄,常客,打工時候認識的同級生,擊球場偶然認識的朋友諸如此類,相葉在他耳邊跟他一個一個介紹,越說他越頭暈,一半記在心裡,一半順著球飛去外野了。 

 

「有我認識的人嗎?」二宮忍無可忍,揮了揮球棒問相葉。 

 

相葉想了想「只有高中的時候一個學弟,不過你一定不記得,他…」 

 

他卡了卡殼,二宮心下了然「我退部之後才來的?」 

 

相葉點點頭。 

 

一提起這樣的事情總是要尷尬,二宮乾脆蹲下去撐著腿活動起來,給自己找了點正經事做。 

 

人到齊之後大家各自準備了一會兒,湊在一起聽了相葉老闆簡短無序的即興發言,就正式開始分組比賽了。 

 

二宮和大家認識了一下,就蹲在陰涼的地方喝水。他看著相葉把帽子扣上腦袋,豎起腳在草皮上磕了磕鞋子,還沒開始臉頰已經有了點汗水的樣子,手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揮著球棒,和旁邊的人表情輕鬆的講著話,駕輕就熟的一副樣子。 

 

他把水倒了點在手上,涼絲絲的滲進指縫里。 

 

相葉這樣子又是個新的樣子,他沒見過的,一個涉獵廣泛同時忠於愛好的游刃有餘的大人,毛毛躁躁的卻做好了所有的事情,真的是… 

 

沒辦法,讓人喜歡。

 

相葉大概是遠遠地發現他在走神,跑過來用球棒輕輕敲了敲他的腿「和君幹嘛?不上場玩一玩?」 

 

「太久沒玩過了,我先看一下。」二宮擰上瓶蓋,仰頭跟相葉解釋。 

 

相葉也不催他,點了點頭「那我在那邊等和君。」 

 

二宮嗯了一聲,用水瓶往遠處揮了揮「快去吧。」 

 

相葉於是跑了出去,長手長腳的,還拎了瘦長的一根球棒,沒被帽子壓住的頭髮一揚一揚的,和少年時候一樣。二宮在後面看著,還沒來得及想些什麼,相葉突然又停下來。 

 

他站在原地似乎短暫的停頓,想了想,然後一扭頭,朝著二宮跑了回來。 

 

二宮站在那片蔭蔽下面,手裡的冰水瓶上面附著的水汽一點點順著他的手流下來,還沒來得及做出什麼反應,相葉又返回來,手心裡滑膩膩的帶著汗,握住了他的手腕。 

 

「不行,果然還是和君和我一起過去。」這是他的託辭。 

 

二宮毫無還手之力,也沒有反駁的理由,被相葉拽起來,半拉半領的走到了賽場中間,相葉還在他頭頂跟他絮絮叨叨說這什麼,大概是一些要他上場試一試,友誼賽卻要小心傷之類的話,他沒有多認真的聽,可是一下一下的點頭答應了。 

 

相葉說,他這個人脾氣說不好也不好,可是最聽話的時候從來只有剛睡醒的那時候,但是相葉不知道,其實比剛睡醒時候還管用的就是現在這種時刻。 

 

比如被突然轉身的相葉雅紀抓住手臂,心裡篤篤的狂跳的時候。 

 

二宮於是聽話的進入了狀態,在賽場上久違的玩起來。 

 

確實是久違,不再像那時候有很多時間和機會來打棒球,不論是在跑壘或是投球,毫無顧忌的奔跑的感覺,還是和相葉站一隊的感覺,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快結束的時候他渾身髒兮兮的從壘上下來,趴在旁邊的欄杆上喝水,水早就被慢慢爬起來的太陽曬的溫乎乎的。 

 

二宮含了一口在嘴裡滾來滾去,眼睛還關心著場上的情況,相葉從自販機里買了瓶全新的冰水,也趴在欄杆上,慢慢蹭過來冰二宮的手肘。 

 

二宮嚇了一跳,手一揮打在相葉的肩膀上,相葉佯裝著喊了聲痛,然後笑瞇瞇的把水遞給他。 

 

兩個人趴了一會兒,相葉問他「好玩嗎?」 

 

二宮誠實的點點頭「嗯。」 

 

又過了會兒,相葉把頭扭過來看他「所以說啊…」 

 

「什麼?」二宮也轉過來看他,毫無芥蒂的樣子。 

 

相葉的手指在欄杆上一下一下的敲著,似乎得出了什麼結論「和君明明蠻喜歡的吧,棒球。」 

 

二宮想了想覺得沒什麼可反駁的地方「是啊。」 

 

相葉扭回頭繼續看著場上的情形,快要接近尾聲了「退出了也喜歡的吧。」 

 

這下子二宮有點沒太反應過來「喜歡什麼?」 

 

「棒球啊,」相葉說「還有…大家。」 

 

二宮沒說話。 

 

他還是撐在那裡,看著最後一個球員距離本壘越來越近,突然想到那幾張他從實家的抽屜裡找出的幾張照片,他和相葉十七歲的時候一起贏了比賽的時候,然後他更加沒辦法肯定的回答相葉那個關於喜不喜歡的問題了。 

 

他實在是想不起來他對棒球部有沒有一點點的留戀了,他那時候愚蠢又盲目的心情里大概沒有留給其他事情太多的空間。 

 

他們大概下午一兩點結束了訓練,整理好了各自道別,他陪著作為老闆的相葉最後一個走,坐上車子的時候才發覺到餓。 

 

相葉抬手看了看手錶,嘟噥了句這麼晚了,然後看了看二宮,問他「和君餓不餓?」 

 

二宮誠實的承認「餓死了。」 

 

相葉扯著嘴角笑起來,把安全帶咔嗒一聲係好「乾脆去把最後兩張優惠券用掉吧!」 

 

「拉麵嗎?」二宮問。 

 

相葉還是帶著笑意跟他說「不然呢?」 

 

用掉就用掉吧,二宮說「好啊」,心想自己明明還有整整一疊。 

 

於是他和相葉又去那家拉麵屋吃了飯,回程的時候已經四點多鐘,太陽斜斜的快要掛不住,他心想今天真是整整一天都和相葉這傢伙在一起,從早上太陽升起到現在快要落下去,說不定等一下相葉又要開口邀請自己去嘗嘗今天的特供,那就真的是名副其實的一整天了。 

 

剛想完這一茬,相葉就開口「要不要去我那裡喝一杯?」 

 

二宮的手放在玻璃上,太陽就在他食指尖上,他乾脆認命「相葉君今天做什麼特供?」 

 

「噢,今天,」相葉抬起手捏了捏頭髮「響尾蛇。」 

 

二宮發出了聲原來如此的語氣詞,就沒再繼續問了。 

 

 

大概五點左右他坐在相葉的吧檯,還是他總是坐的位置,相葉正在裡面幫他做今天的酒,還順手似的打了個雞蛋,把蛋清作為原料加進他的酒里。 

 

這杯酒被推在他面前的時候他產生了惴惴不安的情緒。 

 

他慢吞吞的拿起來,相葉用那種期待的眼神做了個請的樣子,他於是喝了不大不小的一口,只覺得自己的舌頭加上口腔都要被炸開了。 

 

二宮不可克制的皺起眉頭來,把臉埋進胳膊里從喉嚨里發出了有點難過的聲音。 

 

相葉反倒笑起來,伸手揉了揉他「怎麼了?」 

 

二宮擺擺手,等著那股爆炸般的辛辣過去后,才慢慢有了點甜的味道,他抬起頭,把酒退回給相葉「我退貨。」 

 

「這個不給退!」相葉又退回去,帶著點惡作劇似的意味「哪有顧客喝了一半要退貨的?」 

 

二宮擰著眉頭,又去淺淺的抿了一口,還是不行,又把自己埋進胳膊里。 

 

相葉哈哈的笑出聲,說著「好啦好啦,給你退貨。」 

 

不知道是相葉自己喝掉了還是倒掉了,二宮抬起頭的時候那杯酒已經沒有了,剩下個杯子在那裡站著,在吧檯的燈里顯得形單影隻的,落寞的不得了。 

 

二宮咂了咂嘴裡的味道,覺得後味甜甜淡淡的,也並沒有那麼難以承受了。相葉看他的樣子覺得好笑,問他「怎麼了?」 

 

「我沒有真的要退貨啦。」二宮說了聲。 

 

相葉怔了一下,然後笑起來,轉身又去酒櫃拿酒,聲音傳過來威脅他「這次真的不允許退貨哦,要喝完的。」 

 

「你別放雞蛋!」二宮聲音揚起來囑咐他。 

 

相葉亂七八糟的答應了一下,還是威脅「喝不完要罰和君的款。」 

 

「知道啦!」 

 

於是二宮硬著頭皮喝下了第二杯響尾蛇的時候,活像被響尾蛇咬了一口。 

 

這酒不光是辣,也烈的要命,喝下去不過幾口,他開始暈暈乎乎,眼前發起懵來,手腳也麻麻的不聽使喚起來。 

 

相葉過來照看他,他連相葉的臉都看不清,也不太能聽得清楚相葉在說什麼。 

 

完蛋了,他想,這次真的不是開玩笑,好久沒有醉過這麼嚴重了。 

 

相葉問他「你醉了嗎?」 

 

他乖乖點頭,暈得不得了,心裡火辣辣的燒著。 

 

相葉嘗試著挪動了他一下,發現他已經軟趴趴的像個海洋生物了「原來這麼不能喝…」 

 

這句二宮聽了個真切,伸手打了一把相葉「就說了!」 

 

「對不起對不起。」相葉跟他道歉,然後似乎是發現他情況真的有點糟,擰起眉頭來。 

 

二宮迷迷糊糊的看見,唇舌都不受控制「你還皺眉毛…」 

 

相葉沒反應過來「唔?」 

 

「上次也是。」二宮皺著鼻子跟他抱怨。 

 

相葉把二宮放好在椅子上,看了他一會兒。二宮臉頰紅紅耳朵紅紅,連眼睛里也泛起點水光來,相葉於是拿出耐心,坐在他旁邊,輕聲細語的叫他「和君?」 

 

二宮沒搭理他。 

 

相葉推了推他,然後問他「上次什麼?」 

 

二宮腦子遲鈍起來,迷迷糊糊的想起他上次喝到這麼醉的這種狀態,大概好像已經是很久以前。 

 

這種身體漂浮,純粹的醉去的狀態,讓他一下子回溯到那時候去,他人生中第一次喝到那種失態的地步,然後他去找相葉,他那時候還在和相葉冷戰,這傢伙剛剛拿到了通知書,要去讀醫學系了,正和球隊的大家慶祝完,他鼓起勇氣準備去說聲恭喜。 

 

之前拉著松本偷偷買了幾瓶啤酒,於是還沒靠近相葉的時候,大概被他識破了自己衣衫不整,還滿身酒味,於是相葉對著他皺了皺眉頭。 

 

相葉雅紀,一個脾氣多好的人,二宮想,那時候在他心裡,相葉皺眉毛,就已經是很嚴重,很嚴重的狀態了。 

 

他都不記得自己的恭喜說沒說出口,於是他張嘴對著旁邊的相葉坦白「上次我去恭喜你合格啊……」 

 

相葉一頭霧水,看著眼前的醉鬼「恭喜我什麼?」 

 

「大學合格!」二宮不耐煩。 

 

相葉愣一下,模模糊糊的想起十八歲時候的事情,大學錄取合格那時候他和二宮似乎已經鬧得僵了,二宮也沒有恭喜他什麼。 

 

二宮接著說「我那時候還蠻想跟你說,說我…」 

 

他聲音越來越小,相葉沒聽到,湊過去問他「說你什麼?」 

 

二宮伸出手來對他搖一搖「無所謂了,我那時候總是生氣,又喝了酒…反正我知道你那時候怎麼想的。」 

 

相葉聽著二宮對他的斷言,問他「我想什麼了?」 

 

「你想我變成了一個……」二宮把下巴埋在胳膊肘里,想了想措辭「壞蛋。」 

 

相葉哭笑不得「我沒有。」 

 

二宮癟了癟嘴,一臉不信的樣子。 

 

相葉有點好笑的替他抽了張紙,遞給他,然後腦子裡突然把很多年前的某些細節連接了起來,有點卡住了。 

 

二宮喝多了酒,醉的沒什麼意識了,話也變得多起來,在他面前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 

 

「太好了。」二宮突然張嘴。 

 

相葉軟言軟語的問「什麼?」 

 

「那一沓拉麵券全是我一個人的了。」二宮迷迷糊糊的說。 

 

相葉笑起來「你不會把那些全吃完了吧。」 

 

二宮也哼哼的笑起來,然後埋在胳膊里說了一堆相葉怎麼聽也沒聽懂的話。 

 

拉麵券他沒有用完,甚至沒有用掉任何一張,那些薄薄的紙變得陳舊,孤孤單單的躺在他的書包裡,然後躺進他的鐵盒裡,現在在他的褲兜里,再也用不掉了。 

 

隔了很久他抬眼看了一下,相葉還坐在旁邊,充滿耐心的安安靜靜的陪在他旁邊,他眼眶都紅起來,嘴裡全都是響尾蛇早已過去的辛辣味道。 

 

他用他混沌的大腦想了想,開口「我那時候其實想說……」 

 

相葉溫柔萬分「嗯,什麼?」 

 

二宮難得的顯得不精明,頓了頓,又把頭低下去「沒事。」 

 

然後他大概暈暈乎乎的暫時失去了意識,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怎麼斷片了。

 

等到他再有意識的時候,他正趴在相葉的背上。 

 

他睜開眼睛,看了看周圍,大概是他回家的路,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路燈昏暗的立在兩邊,他穩穩的被相葉背在背上,相葉正一步一步慢吞吞的走著。 

 

二宮兩隻手搭在相葉的肩膀上,胸口被他的蝴蝶骨硌得生疼,於是動了動,相葉察覺到他在動,轉過頭來「和君醒了?」 

 

二宮嗯了一聲,掙扎了一下發出有點碎的聲音,想要下來自己走。 

 

相葉把他往上頂了一下「別亂動。」 

 

他酒喝多了,實在是軟的厲害,乾脆乖乖趴在相葉背上。 

 

從酒館到二宮家不過十分鐘的路程,相葉走了似乎整個夜晚,很久很久了還在原地打轉。 

 

他趴在相葉有點硌的背上,又一次快要睡著的時候,突然聽見相葉似乎在自言自語似的發出了句感慨「真像前任復合啊……」 

 

二宮清醒了一點「什麼?」 

 

相葉扭過來用餘光看了他一下,苦笑一下,用了調侃的語氣「我們這個樣子好像在復合啊。」 

 

二宮有限的意識讓他的身體有點僵起來,他從沒聽過相葉用情侶之類的關係來比喻他們倆的相處。 

 

「如果一對情侶高中時候就在一起,現在搞不好早就結婚了。」他看了看二宮,大概以為二宮還醉著,幾乎是口無遮攔「可惜和君…如果和君是女孩子就好了,那時候經常這樣想來著。」 

 

二宮看著相葉的嘴巴在昏暗路燈里一開一闔,心裡為他辯白了無數次,還是不可抑制的升起了一股氣焰來。他幾乎要脫口而出:可惜我沒想到可惜這回事,省略了可惜這一步,直接喜歡你了。 

 

這根本不公平。想來真是件傷心又可悲的事情,二宮乾脆閉上了眼睛裝睡。 

 

過了不知道多久,相葉終於把他放下來,他倒在自己的玄關,聽見相葉叫他「別在這裡睡」,然後又問他「你行嗎?」 

 

「吵死了你…」他覺得吵得不得了,半躺在那裡揪住相葉的領子,毫不客氣,不懷感恩之心的把他往遠處推了推「我沒事。」 

 

相葉鍥而不捨的湊上來,似乎是放心不下他「喂…和君?」他拍拍他的腦袋和臉頰「小和…?」 

 

二宮捏住了相葉湊在他臉頰的手「我沒事,相葉君回家吧。」 

 

不知道是因為天色晚了,還是酒喝多了,相葉的手在他的手裡,觸感變得有些奇怪,他沒放開,在腦子裡想了想到底是哪裡不一樣。 

 

當他反應過來他握著相葉的手時間有點久了,兩個人在這樣靜默的環境里眼睛對著眼睛,氣氛變得有些詭異起來。 

 

相葉看著他的眼睛,手還在他的臉頰和手掌之間微微發著抖,眼睛異常的亮,背著玄關的頂燈,一點一點閃著波瀾。 

 

是了,二宮遲鈍的想,這氣氛確實是曖昧沒錯。 

 

不知道是他的錯覺或是什麼,他們也許真的像那種久別重逢的戀人,相葉也許下一秒就會俯下身子來給他一個遲到很多年的親吻。 

 

相葉卻突然抽出了手。 

 

二宮有點愣住,然後身上一軟,順著鞋櫃滑到在地板上,仰著躺下去。

 

相葉又叫了他幾聲,估計是斷定他沒了意識,站起身來,在門口踟躕著不知道該走該留。 

 

二宮撐著脖子看他一眼,然後想起什麼似的,從褲子里摸出了幾張紙,坐起身來,抻著手去遞給他。 

 

相葉有點疑惑,二宮就又伸伸手,示意他接下來。 

 

於是他彎下腰拿過來,攤開手掌,幾張皺巴巴的紙,陳舊的幾近褪色。 

 

那是他們的共同財產,已經失效了的幾張拉麵券,他一度以為已經被丟掉或用完,再也拿不到了。 

 

二宮黏黏糊糊的張嘴「結賬了,這個給你,抵你的酒和你的面。」 

 

他看不清楚二宮眼睛裡面的情緒,被醉意遮個嚴實,什麼都看不清,只是他有種很糟糕的感覺。 

 

他想起了他們長久分別前,那天陰沉的天空,頑固的防浪堤,灰藍色的海,被風吹的獵獵作響的衣服和髮梢,還有二宮紅彤彤的眼眶。 

 

相葉天不怕地不怕,拿著這幾張紙站在玄關口害怕起來,然後他逃跑了。 

 

相葉攥著那幾張紙,從二宮家轉身走出來,好像是落荒而逃的樣子。 

 

他快步走回酒館,推開了門,毫無意識的坐在剛剛二宮坐在的椅子上,腦子裡亂七八糟的鑽出一些念頭,他揉了揉腦袋,扭頭時突然看到桌角放著二宮落在這裡的近視鏡。 

 

相葉拿起那眼鏡,才想起這傢伙原來是個近視眼。

 

他手裡把玩著眼鏡,心裡彎彎曲曲的長起苔蘚來。

 

他想,二宮和也這人的近視太嚴重了,從以前開始就是了。 

 

於是這個人什麼都看不清。

 

他看不清楚自己每一次靠近的時候,胸膛心跳要命的起伏,看不清楚每一次他轉身離開時候,無可抑制顫抖的肩膀和脊背。 

 

他真的要好好配一副眼鏡才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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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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